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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清晨,我走到陽台上,面對朝霞映照的波羅的海,舒服地伸展手臂。那一刻,我行使自己對于身體的“主權”,感覺到自由的美好。
然后我去上班。在瑞典北部的一家公司,我臨時接待几位從中國前來購買机械的技術員。那天,我們談到中國大陸正在開展的“打擊法輪功”運動。一位北方漢子气憤地告訴我,他在農村的一位嫂子,因為不理睬政府禁止修煉法輪功的警告,仍然堅持練功,結果被吊在樹上毒打示眾。這位嫂子仍然不肯屈服,最后被強行裝進鐵籠子,押送進監獄。据說,這樣的案例,目前在中國城鄉越來越多。
那個美麗的清晨帶給我的欣悅,就這樣消失了。因為伸伸手彎彎腰練功,行使自己對身體的支配權,一位女性就被當做動物關進鐵籠子,這樣叫人惊駭的事情,對在人權至上的北歐生活多年的我,所引起的心理震撼非同小可。在潛意識里,我以為酷刑折磨是中國歷史快要翻過去的一頁。盡管我本人在小小年紀時,就目睹過文化革命造反派吊打“黑五類”的慘狀;在1989年作為政治犯入獄后,我曾親眼見過中國看守所的可怕刑具,親耳听見過被獄警毆打鞭笞的人犯呼天喊地,但目前越來越多的法輪功學員被殘酷迫害的遭遇,還是出乎于我的想象之外。
當年,從納粹集中營的酷刑中幸存的人們,在二戰胜利出獄后,不少人選擇了自殺,他們覺得生不如死。因為身體的不受侵犯,是一個人能夠維持自我尊嚴的最后領地。當一個人受到慘無人道的、羞辱性的毆打殘虐,盡管生命幸存下來,個人的尊嚴卻被撕得粉碎,他們無法擺脫夢魘般的記憶。
在我們中國,從肅反到文革,多少遭受身心殘害的人也選擇了自殺,因為身體這一塊最后的領地被侵犯了,人格尊嚴不复存在,他們因此失去了繼續做人的信心。今天,酷刑拷打在中國如此猖狂地卷土重來,竟然是在人們迎來二十一世紀的時候。
一些人有權對另一些人施以酷刑,這本身就是社會腐爛的膿瘡,是社會法制不健全、人性不文明的證明。一個國家的人民被酷刑折磨,最根本的原因是,這個國家的制度和統治者不保障他們的身體的尊嚴。為此,從制度上著眼,我們首先要質問簽訂了《人權公約》的中國政府:怎樣承擔保護公民的責任?怎樣切實執行“公民人身權利不受侵犯”的法律?
表面上,中國法律嚴禁肉刑,但在實際上,統治者有法不依。因此,善良的人們要鍥而不舍地過問,要求中國政府進一步立法、切實執法,追究濫施刑罰的凶手的罪行,如刑訊逼供罪、暴力取證罪、虐待被監管人員罪,從而改善人權狀況。
那些濫施酷刑的專制机构工作人員,他們本來和我們一樣,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是什么驅使他們毫不內疚地執行這些喪盡天良的任務?我們可以這樣認為,首先,他們是由專制机器篩選出來的,是相對來說比較惡劣和愚昧的人;然后,在權力的誘惑腐蝕下,他們形成了具有攻擊性的變態心理。
在《死亡營的日記》里,陀思妥也夫斯基分析酷刑說:“暴行是一种習慣,它的本性是發展的,最后它就發展成為一种病態。我認為,哪怕一個最好的人,由于習慣的緣故也可以變得粗野,失去理性到野獸的程度。”執行酷刑的人,他們在統治者的指使和縱容下,在習慣性侵犯他人身體時,感覺到權力的威力与發泄獸欲的甜蜜,人性因此离他們遠去。可悲的是,他們在虐待他人的同時,也侵犯了自身的人格尊嚴。
如果這些人的天性完全是魔鬼,那么,最好的人權教育也毫無意義。然而,絕大多數為統治者效勞的人,既不是天使也不完全是魔鬼,這樣,反對酷刑的人,為人權奮斗的人,才有可能通過監督、抗議、批評乃至懲罰等手段,限制他們暴力的欲望,引導他們的人性复蘇。
對于中國卷土重來的酷刑,無數冷漠的、從不為人類尊嚴站出來說話的人,也應該承擔連帶責任。正是因為他們的沉默、他們的不過問、不抵制,統治者和虐待狂才能夠為所欲為。冷漠的人們,是鋪在專制者腳下的紅地毯。
只有每一個中國人——不管是受害者還是其他尚未受害的人,都堅決拒絕沉默,都堅決拒絕容忍暴力,酷刑才有可能不再在中華文明的土地上發生,
2001年6月
茉 莉,本名莫莉花,湖南邵東縣人。少年時代曾下鄉務農多年。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教師進修班。1989年在湖南邵陽師專中文系任教,因為在學生舉辦的“追悼六四死難者”的追悼會上發表譴責李鵬政府的演說,被中國政府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的罪名,判取有期徒刑三年,附加剝奪政治權利一年。出獄后流亡香港,任雜志社編輯。現居瑞典,為自由撰稿人、國際人權組織義工。出版個人專集《人權之旅》,主編漢藏協會專集《達蘭薩拉紀行》。二00一年七月獲得“美國万人杰文化新聞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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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是人們互相關愛的地方 ——大紀元征文獎獲獎感言
茉莉
大紀元“2001年國際反酷刑日”征文,触發了我對于酷刑的一點感受,我把它寫下來与大紀元的讀者朋友們探討。我覺得,對于這种有關人權保護的討論,我們都有義務參加。感謝評委們的厚愛,給予我二等獎的鼓勵。
六月底交上這篇征文——《身體是自我尊嚴的最后領地》之后,我就去了美國。在華盛頓,我參加了二十一世紀基金會舉辦的有關全球化問題的會議,我在會上發言的題目是《人的尊嚴需要新的保障—–全球化与國際人權運動》。我認為,盡管全球化趨勢帶來不少諸如經濟不公平的問題,但是,從人權角度看,全球化可以被視為被欺凌者的福音、被壓迫民族和人民的拯救者。
信息的全球化把世界各國人民的命運緊緊聯系起來,今天,很少有政府能夠“關起門來打自己的孩子”–—迫害政治犯良心犯、施行酷刑和死刑,而不遭到國際社會的抗議了。從這一點看,今天在專制政權下承受酷刑的人們,他們有了更多的机會——例如利用大紀元网絡,向世界申訴自己的苦難,從而呼吁制止權勢者的暴行。
然后我去了紐約。在“万人杰新聞文化獎”頒獎期間,我有幸結識了和我一起獲獎的芝加哥大學教師王友琴。我們倆一談就非常知心,原來我們都出身于中國五十年代的教師家庭,我們的父母都在那“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整得半死。 我對建立了“文革受難者紀念園”的王友琴說,我從來沒有寫出自己家庭在文革中的遭遇。當年身為中學教師的父親被毆打,母親自殺未逐,但我覺得自己一家總算活過來了,比較許多家庭遭受的更大苦難,我們家算不得什么。文革后,中國政府也一再號召人們“向前看”,不要計較“母親打孩子”的罪過,我們也就真的把文革的苦難忘記了。
王友琴給我上了一課。她說,那場浩劫過后,只有被殘害的名流權貴才被報導与提及,普通百姓受害者的事例卻沒有獲得公平的報導与對待。她建議像我這樣的人都把自己家在文革的苦難寫下來,否則,被人遺忘的歷史將會重演。 我因此想到,在今天的中國,酷刑拷打又卷土重來,正是因為我們對過去暴政肆虐的罪行清算得不夠,正是因為我們對他人遭受的苦難關注得不夠。一個人們互不關心的世界如同地獄,而天堂,卻是一個人們互相關愛的地方。正如中國的一個佛教故事所說的: “在地獄里,飢寒交迫的餓鬼們圍坐在餐桌旁,桌上是最美味的佳肴,但大家都不能享用,因為每當他們拿起筷子時,筷子就變得比他們的手臂還長,所以他們就使不上筷子。生活在天堂里的人們也坐在同樣的桌子上,并使用同樣的筷子,然而,他們能夠很順利地用餐,因為他們用這种長長的筷子彼此給對方夾送食物。”
今天,我們呼吁制止酷刑,保護身體這塊自我尊嚴的最后領地。但身體不是人的尊嚴的全部領域。為了捍衛人的全部尊嚴,我們還要進一步爭取信仰自由、言論自由等一切基本人權。只有我們每一個人都為他人的尊嚴而抗爭,這個世界才不會恐怖如同地獄。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