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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4月23日訊】馬思聰是中外聞名的作曲家、小提琴家,曾以一曲感情深沉的《思鄉曲》遷動著無數海外赤子之心,但在“文革”中,卻受到非人的凌辱,在無處藏身的情況下,鋌而走險逃离大陸,本文摘選的是落難香港這一部。
“002”號被丟棄在九龍油麻地水師塘的岸邊。這條兩舷刷著紅底白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胜利万歲”標語的小艇,在那里顯得格外触目。
“狗頭”帶領著九死一生的“乘客”們,趁著晨光熹微匆匆往岸上走。一上岸,“狗頭”把“乘客”們藏進一個廟堂里,吩咐道:“你們在這儿別動,我去打電話!”“狗頭”在附近一所學校里,找到了電話。“狗頭”給住在九龍旺角道的家人撥了電話。
當“狗頭”打完電話,興沖沖回到廟堂,天已大亮,卻不見了馬思聰一家,据說到對岸的香港去了。
馬思聰一家,到哪儿去了呢?
小心謹慎的馬思聰,上岸之后便与“狗頭”分道揚鑣。盡管他要去的不是香港,也是九龍,跟“狗頭”正好同路,他卻宁可帶著家屬獨自行動。他不愿讓“狗頭”知道他去九龍,更不愿讓“狗頭”知道他躲在九龍什么地方。他生怕“狗頭”走漏風聲。因為他有著那么顯赫的身份,万一走漏一點點消息,立即就會成為轟動香港的頭條新聞。此時此刻,他害怕新聞記者那豎著的耳朵,猶如昨夜在海上害怕炮艇的探照燈光。他的出走,為的是暫避“文革”,而一旦風聲泄露,他就別想在九龍安居……
馬思聰一家,躲進了岸邊一個潮濕而又陰冷的岩洞。直到“狗頭”帶領“乘客”們上車遠去,馬思聰這才悄然出去打電話。
馬思聰的妻弟王友健在香港,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可是,馬思聰卻選擇了九龍作為隱匿之處。九龍不像香港那樣惹人注目,何況,那里有著馬思聰不為人知的社會關系:他的大姐馬思錦和丈夫徐騰輝,原本借住在上海馬思齊家。一九五七年,馬思錦与徐騰輝遷往香港。一九六○年,他們又遷往加拿大。徐騰輝的侄女徐增純,住在九龍;馬思聰十妹馬思芸的丈夫何維林的父親何焯賢,在九龍也有著寬敞的住房……
事不湊巧,撥通了九龍的電話,卻沒有人接。
沒有辦法,馬思聰只好回到那長滿青苔的岩洞。出走時赤手空拳,沒有帶一片餅干、一塊面包,身邊又沒有一張港幣。當年,在北京馬家小院,中餐廚師和西餐廚師輪流做菜,山珍海味成了家常便飯;眼下,在滲水的岩洞里,連水都一片混濁,喝不得。沒有一粒米,沒有一顆飯。一夜惊恐交加,一天飢寒交迫,馬思聰一家非常狼狽。身邊,惟有那只葫蘆形的提琴匣子。唐朝著名音樂家李龜年,
晚年橫遭离亂,漂泊江南,身無長物,惟有琵琶:“受奔波風塵顏面黑,嘆哀殘霜雪鬢須白。今日個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今日馬思聰,竟与李龜年同命運!
實在飢餓難熬,向當地人賒了一塊面包,把早飯、中飯、晚飯“三合一”……
總算在傍晚時分,打通了電話。
在濃重的夜色之中,汽車來了。馬思聰一家上車的時候,已經顧不得拍去衣褲上的泥漿了。
汽車直奔九龍親友家。
關上大門,關上門窗,拉上窗帘,馬思聰一家猶如害怕曝光的膠卷,深深地躲藏在暗盒之中,馬思聰企求著有一小塊安靜的土地,以求度過人生的危机……
就在馬思聰到達九龍的翌日——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七日,香港報紙便刊登了“002”號小艇的照片,使馬思聰大吃一惊!
那條刷滿標語、語錄的小艇,拋在荒灘上,實在太招人注意,一望而知是來自大陸的偷渡船。當天,這條船就被香港水警發現,拖走了。香港的報紙最為津津樂道的社會新聞,莫過于偷渡了,于是,第二天便把這條“002”號小艇的照片, 登了出去。報上披露,這是廣州新洲漁輪修配厂的電動拖船——因為小艇上釘著“新洲漁輪修配厂”銅質銘牌。所幸,記者們還不知道偷渡者為何許人,沒有披露姓名,沒有提及中國的大音樂家……
猶如一顆炮彈在馬思聰腳邊爆炸。馬思聰仿佛覺得,他跟香港的新聞記者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這層紙隨時都可能被捅破,馬思聰的大名會在香港報上登出來。
馬思聰仿佛覺得腳下的大地在震顫。自從躲進九龍以后,他的一家都未曾出房門一步,就連馬瑞雪好奇地掀開窗帘的一角想看一下窗外的景色,也被他制止。
盡管如此,危机仍在向他逼近。如果香港警察抓住了“狗頭”,他供出馬思聰的大名,那就會把他避難的美夢擊得粉碎。香港就在中國大陸的鼻子底下。這儿雖然挂著英國旗,但是一旦目標暴露,大陸向港方提出要求引渡,那也是完全可能的。倘若以一個“偷渡者”的身份被押回大陸,等待他的將是紅衛兵的千棍万棒……一想到這些,他就不寒而栗,心亂如麻。
來得那么快,來得那么急,馬思聰所擔心的事,竟然在他到達九龍的第四天清早爆發了——一月十九日,香港几十家中英文報紙,都在頭版頭條地位,以粗黑的鉛字刊登醒目標題《中國著名音樂家馬思聰逃抵香港!》。几乎每一家報紙, 都開列了馬思聰的頭銜:“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音樂家協會副主席,全國人大代表,中央音樂學院院長。”不少報紙重新刊登了“002”號小艇照片,說馬思聰于四天前与妻子、女儿、儿子一起乘這艘小艇潛往香港……
香港電台、電視台,也都紛紛作為重大新聞廣播。頃刻之間,馬思聰逃抵香港,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消息。
馬思聰的精神防線瀕臨崩潰的邊緣。他的一家躲在門窗密閉的房間里,不敢喘一口粗气。當時的狀態,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束手待斃!
香港新聞記者們的耳朵如此靈敏。他們捕捉到馬思聰來港的机密信息,最初倒并不是來自那暴露了的“002”號小艇……
到達九龍的第二天,“002”號小艇的照片一出現在香港報紙上,馬思聰就意識到這里絕非可以久留之地。
除了香港、九龍,他能到哪里去呢?
去法國嗎?奧別多菲爾教授和畢能蓬教授已經多年沒有聯系,連是否尚在人世 都不知道。
去英國嗎?除了傅聰在倫敦之外,別無熟人。
去日本嗎?舉目無親。
馬思聰選擇了美國。雖說自從九弟馬思宏一九四八年去美國之后,与他聯系不多,而且兄弟倆對一些問題的見解不盡一致,不過畢竟是骨肉同胞,何況馬思宏在美國音樂界已站穩腳跟,頗有影響。到了美國,借助于弟弟的介紹,他可以在那里的音樂界立足,找到工作……
可是,要去美國,談何容易!不用說他的一家沒有一張出國護照,就連他的中央音樂學院工作證,也在踏上小艇之前銷毀了——他生怕在途中發生意外,留在身邊的工作證將暴露他的真實身份。
眼下,空空如也的他,惟一的財富、惟一的“證明”,是那把陳舊不堪的小提琴。這是出自十七世紀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工匠斯特拉地瓦利(一六四四——一七 三七)之手的稀世珍品。斯特拉地瓦利一生,制作了一千一百把小提琴。他制作的 小提琴,云杉面板木板如絲,背板的“虎皮紋”寬而明顯,造型漂亮、美觀。更重要的是,他的提琴的發音格外醇厚、圓潤、优美、流暢,具有穿透性。几百年之后,斯氏小提琴在世界上所剩無几。美國小提琴大師梅紐因手中所持是一把斯氏小提琴,据說价值五万美金。由于几十年前一位名叫哈廷伯的七十多歲的俄國小提琴家的轉讓,馬思聰有幸也得到一把斯氏小提琴。從此,無論馬思聰走到哪里,手中總是拿著這把彌足珍貴的名琴。在出走時,他拋棄了一切,卻緊緊抱著這把几百年前的小提琴。他想,倘若在香港從親友處借到一筆錢,買了四張飛往美國的机票,到了美國,只要他拿出這把琴演奏,音樂會的收入將會償還欠款。
抵達九龍的第二天晚上,馬思聰托親友找到了跟馬家有點瓜葛的南希(Nancy)小姐。
“什么?馬思聰到了香港?想去美國?”南希小姐差一點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什么?馬思聰到了香港?想去美國?”當南希小姐把消息轉告美國駐香港領事, 領事先生也大惑不解。
香港這個地方,謊言向來是用籮筐裝的,騙子多如牛毛。美國領事擔心九龍那個自稱是馬思聰的先生,會不會是一位“馬騙”先生?消息靈通的美國中央情報局,也從未探听到馬思聰前來香港的半點消息。盡管當時中美處于對峙狀態,沒有外交關系,但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對中國大陸正在進行的“文革”傾注了足夠的關心。
聰明的美國領事,挑選了一位酷愛音樂的館員,隨同南希小姐驅車九龍,面晤那位中國音樂家。
身邊沒有任何證件,短短的平頭,不合身的西裝顯然是剛剛借來的,那個中國人睿智的目光足以表明他是頗有教養的。他操著純正的法語,也能用英語對話,
這進一步表明他的文化修養是不錯的。
那位館員吐露了對音樂的偏愛。那個中國人打開了琴匣,拿出那把油漆斑駁的舊琴,輕輕地奏出了舒伯特的《圣母頌》。那琴聲纏綿悱惻,溫柔動人,一听便知面前的演奏者是第一流的提琴手。
動作迅速的美國領事館當天便已從館藏的中國報紙上,查到好几張馬思聰照片。勿庸置疑,面前的中國人眉宇寬廣而眉梢下彎,一雙眼睛顯得炯炯有神,嘴角總是挂著淺淺的微笑,跟照片上的形象一模一樣。趁著中國人拉琴之際,閃光燈亮了,那位館員拍攝的照片,說是留作紀念,其實為的是連夜沖洗,讓領事館的特工專家作出最后的判別。
一曲奏畢,這位高鼻梁、藍眼珠的美國人,忽然說起一口流利的漢語,那股“京腔”十分標准:“馬先生,我想向你打听一個人——你知道李永剛嗎?”
“哦,我認識他。”對于這個生僻的名字,馬思聰馬上作出反應,說道,“他是我在南京中央大學教書時的同事,現在他在香港?”
“不,不。他在台北任教。”那位館員又問道,“請問,馬先生知道紐頓這個人?”
“知道,知道,當年美國駐廣州的新聞處處長。”
雖然沒有規定什么“接頭暗語”,也沒有什么“土匪黑話”,憑著剛才的兩句問話,那位館員對于馬思聰的真實身份,已經确信無疑了。
夜深時,他改口用粵語向馬思聰道別,馬思聰也操著流利的粵語祝他晚安。
就在馬思聰進入夢鄉之際,美國駐香港領事館已向華盛頓發去密電,報告中國音樂家馬思聰要求前往美國……
翌日——也就是馬思聰抵達九龍的第三天,他的一家依然閉戶幽居。馬思聰一點也不知道,一場關于他的談判,正在幕后激烈地進行著……
香港屬英國政府管轄。手中沒有任何護照的馬思聰一家,要想從香港前往美國,必須征得英國當局的許可。
美國領事向香港政府提出了引渡馬思聰一家的要求。
香港有關方面從美國領事那里獲知馬思聰在九龍,立即責怪香港警察局的無能,居然對這樣重要的情報毫無所知。
香港有關當局建議美國領事,雙方為引渡馬思聰一家進行具體談判。香港有關當局認為,在引渡之前,必須由港方對馬思聰一家進行必要的審查,盤問,而且還要全面檢查身體,以便判定他們從中國大陸出走時是否帶有傳染病菌……只有履行了這些查驗手續之后,港英當局才能給馬思聰一家發放證件。然后,再与美國領事具體磋商引渡的條件、途徑。
按照有關方面的安排,光是政治審查与體格檢查,起碼要花費一段時間。
美國領事擔心夜長夢多,希望盡早從香港政府手中得到馬思聰一家。可是,香港畢竟由英國人所管治,大權在香港英國當局手中,美國領事不得不听命于他……
不知道是英美磋商走漏了消息,也不知道是美國故意把消息捅給新聞界,還是某方面耍了什么花樣,總之,在馬思聰到達九龍的第三天晚上,香港新聞界獲知了這一爆炸性新聞。
于是乎,香港各報一哄而上,在一月十九日以壓倒一切的聲勢,報道了馬思聰的動向……
事情急轉直下。正當馬思聰一家閱報之后,呆若木雞,門口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
兩部漂亮的轎車停在門口。進門的除了南希小姐和那位已經來過的美國領事館館員之外,還有一位像中國神話中四大金剛一般魁梧的美國大漢,腰間挂著手槍,束著長長的子彈帶——他是力大無比的保鏢。
馬思聰一家鑽進了轎車。馬思聰的怀里,抱著他的小提琴。
轎車飛駛。自從抵達香港之后,馬思聰一家這才有机會透過車窗玻璃觀賞香港街景。
轎車直奔溫莎大廈。
一位坐在沙發上的美國官員一見到馬思聰一家,立即站了起來,伸出了長著棕色汗毛的粗壯的手,用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說道:“歡迎,馬先生!”
他自我介紹說是美國駐香港領事。
領事先生滿面春風,因為他在跟香港政府當局的談判中贏了棋。他以胜利者的口气,向馬思聰宣布:“馬先生,馬太太,略備一桌薄酒,為你們洗塵、壓惊。 午宴之后,我們就一起上飛机場。”
“上飛机場?飛到哪里?”馬思聰連忙問道。
美國領事放慢了講話的節奏,把每一個字都清楚地送進馬思聰的耳朵里:“飛往華盛頓!”
馬思聰一下子愣住了!
在午宴上,美國領事一邊熟練地用象牙筷為馬思聰添菜,一邊談笑風生。三杯下肚,他說出了“幕后新聞”:自從今天上午香港各報一片嘩然之后,他給香港政府方面挂了電話,詢問總督先生是否已經看過今天的報紙?他說,這下子,談判該結束了吧?如果讓馬思聰繼續留在九龍,已經無法保證馬思聰的安全,必須立即离港赴美。至于政治審查、體格檢查,可以在美國補辦……
“我陪你們一起去華盛頓,愿我們一路順風!”美國領事舉起了酒杯。
馬思聰也舉起了酒杯。這是他第一次与美國官員碰杯,他的表情顯得很不自然。
“干杯!”
“干杯!”
馬思聰放下高腳酒杯,滿心惆悵。他,本想悄然避難,卻鬧得這般沸沸揚揚,
滿城風雨。急于跳出政治漩渦的他,已深深地陷入了政治的泥潭。他明白,在劍拔弩張的中美兩國之間,美國駐香港的領事已經把他當成一顆政治炮彈。此時此際,他推也推不掉,逃也逃不了……
(摘自《馬思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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