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開放》雜志2月號發表蔡詠梅的署名文章說，英文《天安門文件》(中文版名《中國六四真相》，將于4月15日出版)的史料包括各省党委、教委、外交部給中央的報告以及國安部、軍方和新華社的內部机密情報通訊，“看來相當精准”，“很難怀疑它的真實性，若編造，工程就嫌太大了”。
《天安門文件》披露中共八老發動政變罷黜趙紫陽，扶持江澤民上台的內幕，与四年前本刊獨家報導情節惊人吻合，該書編輯嚴謹，可信度高，也有不少新材料。
四年前，「六四」八周年，即一九九七年六月號的《開放》雜志發表了一篇《中共六四元老政變記實》的署名文章。這是海外媒体首次披露，以鄧小平、陳云和李先念三元老為首的中共超級老人如何以非程序手段，在鄧小平家中召開兩次元老會議，發動政變，罷黜了反對北京戒嚴的中共總書記趙紫陽，扶持江澤民上台這一重大歷史事變的絕密內幕。這一報導引起异乎尋常的反響，有北京朋友告知，文章引起中共高層的關注。香港《大公報》專文指責《開放》這篇文章用心惡毒，矛頭指向中國領導人。很多朋友也來電詢問報導是否屬實？
本刊四年前報導趙下江上內幕与文件吻合
我們的回答是：作者有權威消息來源，文章可信。
今年一月十日紐約出版引起轟動的《天安門文件》其最引人注目的焦點就是「元老政變」內幕。令人感到惊訝和欣喜的是，這本書証實了我們四年前的獨家報導。除個別不重要的細節外，主要情節都惊人的吻合。這一相互印証，也使我們傾向認為《天安門文件》提供的資料是可信的。
《開放》四年前的那篇報導指出，那次非程序權力交替，是中共八大元老在五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七日在鄧小平家里開會拍板決定的。時間、地點与《天安門文件》所述完全一致，甚至講話的語句都相同，唯八大元老有兩人与《天安門文件》有出入，《開放》中提到的是姚依林和宋任窮，「密件」中則是王震和鄧穎超。
《開放》報導說在五月二十一日八老第一次開會時，鄧小平提出要把趙撤下來。他說，「趙紫陽慫恿動亂，難辭其咎，沒有不換的理由。」在《文件》（台灣聯合報正式中文文本）中，鄧小平是這樣說，「趙紫陽慫恿動亂，沒有不換的道理。」
《開放》指出，當時只有楊尚昆有保趙過關的意思。他說：「常委還是要避免大的變動，海外早就傳言紛紛，總說我們不團結，鬧矛盾……」而在《文件》中也只有楊尚昆對廢黜趙紫陽持保留意見。他說，「我的意見是應從大處著眼，團結為上。現在換總書記不是時候。我們可以要趙紫陽作檢討，避免政治局常委有大的變動。海外老是傳我們分成這一派那一派……。」
關於江澤民被選中作為總書記的過程，《開放》報導与《文件》披露也完全一致。都指出是陳云、李先念提議，最后獲鄧小平支持而定案。《開放》的報導是，在五月二十一日的第一次八老會上，「陳云第一個提出由江澤民接班。他說，先念同我講過，上海的江澤民同志党性比較強，這次態度也很堅決，我在上海几次都和他見了面，談得也好，年紀也輕一些。」
在《文件》中陳云說，「先念同志跟我講過，上海江澤民同志是一個比較合适的人選。我到上海几次，他都与我見面，給我的印象是為人謙虛，党性原則強，知識面也廣，在上海人緣不錯。」此外《開放》和《文件》都稱是五月二十七日第二次元老會議最后确定了江澤民任總書記。然后江澤民在五月三十日接到中辦電話被秘召進京，他本人對此全不知情。《開放》和《文件》都指出，江到北京后當日首先分別見到陳云和李先念。（《文件》稱由溫家寶帶著江去見陳李兩人）鄧小平在次日見了李鵬和姚
依林，要兩人支持江澤民。
《開放》對江澤民進京情況還多了一些細節描寫。江坐專机於下午四時抵南苑机場，然后被安排在中南海的中海休息，這后來就成了他任總書記后的寓所。江澤民在見了陳李后回到休息室。有一個半小時以上沒出門，也無人進去，江在房間打了三個電話，一個打給曾慶紅，要曾次日立即赶到北京，然后再打給汪道涵和妻子王冶坪。
江澤民在兩次元老會議之間，還接受了鄧小平委派的一次重大使命，赴上海截住由美國返國的人大委員長万里，說服他支持中央的戒嚴令。《開放》和《文件》都提到了這一點。
包括鄧辦紀錄和楊家朋友提供的三類內幕文件
据《文件》透露，趙紫陽在五月二十一日，即元老已決定罷免的該日，還向正在美國訪問的万里拍了封電報，催万里立即返國，鄧知道后次日即令鄧辦也向万里發電報，要他見過美國總統、副總統、國務卿后才回國，但必須先到上海。《開放》報導說万里二十五日抵上海實際等於被軟禁，中央迫其表態。《文件》稱楊尚昆代表鄧小平与江澤民談話，要他代表中央向万里傳達三件事：一、趙紫陽因反對四二六社論和戒嚴，及向戈爾巴喬夫透露鄧小平是中共最高決策人這一机密已被廢黜；二、政治局常委會宣布戒嚴，不是針對學生和市民；三、有人和一些人大代表呼吁召開人大緊急會議，人大常委會已通知所有人大代表不要參加簽名行動。中央希望万里在上海休息時，應該發表旗幟鮮明的講話。《開放》報導并認為江澤民勸說万里支持戒嚴可被元老視為平息動亂立了一大功勞，是他最后獲鄧小平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
由於本刊四年前這篇報導的被印証，我是比較傾向認為《天安門文件》是真實的。而且在看過全書后，更加确信這一點。
《天安門文件》公布「六四」期間及前后中共的內部文件种類很多很廣泛，包括學運爆發后，各省党委、教委、北京市委、國安部、外交部等給中央的報告；軍方國安部和新華社的內部机密情報通訊，如國安部的《要情通訊》、《要情摘報》，國務院辦公廳《電話摘報》，中央軍委《每日一報》，《內部情況通報》、《每日動態》，總參《軍情參考》、北京軍區《信息快報》，戒嚴部隊的《戒嚴情況報告》等。并有中央和地方領導人之間一些往來電文傳真等。
揭示戒嚴和趙紫陽倒台內幕的最重要的文件大致為三部份：一是「六四」之后的中共十三屆四中全會的系列材料，其中包括大量中共領導人在會上批判趙紫陽的講話及回述決定戒嚴經過，以及中央書記處有關政治局會議，政治局擴大會議及政治局常委會議的紀錄。第二是鄧辦（鄧小平辦公室）交中央書記處的紀錄，這全是在鄧小平家里召開的會議紀錄文本，包括五月十七日在鄧小平家召開的政治局常委會紀錄，鄧小平提出要戒嚴，趙紫陽表示難以執行；以及決定罷趙由江代作總書記前述五月二十一日及五月二十七日兩次重要八老會議紀錄；第三是「楊（尚昆）家的朋友提供」的楊尚昆与鄧小平、与趙紫陽、江澤民的談話紀錄，共六份。可信度大，因為這些談話并沒美化楊尚昆，与楊在會議上的講話調子一致。
《文件》對所采用的文件全部注明了時間、文件名、以及出處，有的還說明了文件的細節特徵。如五月二十七日國安部致李鵬的一封密碼電報。該電是調查鮑彤泄漏戒嚴令的報告。電報說，五月十七日夜鮑彤召集政治体改所几個成員開會，透露說，中央決定戒嚴，趙紫陽反對無效，可能下台。鮑彤希望大家不要出賣良心，不要做叛徒猶大。五月十九日晨鮑彤派高山去經濟体改所找陳一諮等人。高山向他們介紹了五月初以來高層的斗爭，陳一諮等人隨后發表了「關於時局的六點聲明」。文件還說鮑彤并与嚴家祺來往密切。
李鵬讀后在電報上方手書批示：請送小平、先念和陳云同志，文件說明鮑彤泄露國家關於戒嚴的最高机密以達到扰亂人心的目的，建議對他立即繩之於法。李鵬的字寫得很大很工整，可能是方便老人易讀。該電報還特別標示「只一份」。
文件印証了我在北京的一次采訪經歷而且更全面
這些大量文件是按編年体方式依時間次序排列，從一九八九年胡耀邦逝世前夕學生運動初起開始，到江澤民以中共總書記身份正式亮相中國政治舞台的十三屆四中全會止，最后一份重要文件是趙紫陽在四中全會上的自辯詞。而且文件也囊括了六四事件的各個方面反應的中共情報：北京學生、知識份子、新聞媒体、國家机關干部、戒嚴部隊、以及各地示威、外國与港台的反應、西方傳媒的報導等，甚至一些被當時所有中外媒体都忽略了的事件也未漏掉。
「六四」時我在北京采訪整整一個多月。五月十二日北京各大學信仰伊斯蘭教的大學生抗議一本叫《性風俗》的書褻瀆伊斯蘭教，舉行了一場示威，這可能是北京唯一獲公安局批准的游行。我与一些回族學生聊過一陣，并跟完游行全程。當時五四游行高潮已過，學生還未到天安門絕食，在京的海外記者很少，印象中那次似乎并沒有見到海外行家。后來回到香港，我也未見過這次游行的報導，事過多年我自己也忘記了。但我惊訝地發現《天安門文件》不僅提到此次事件，還提到呼和浩特、蘭州和西安同日也有抗議《性風俗》的游行，公安部還為此向四市當局發了緊急通知，要他們高度戒備，嚴防伊斯蘭教抗議發展成學生運動。
面對這些大量看來相當精准的史料，你很難怀疑它的真實性。若編造，工程就嫌太大了。据悉一些看過原始中文版的中國問題研究者也說看不出任何破綻。
以前有關「六四」政變种种，皆是傳聞，這一次終於有了原始資料信史，這應該就是《天安門文件》在西方引起轟動的原因。
編輯功艱巨和細微周到令人佩服
中共的官方文件充斥共產党八股的官話，党話，即或是中國人讀也會嫌太枯燥，而且《天安門文件》涉及如此复雜的事件和如此眾多的人物，以及原件中各种叫外國人莫明其妙的中國的政治文化術語，外國人讀來如讀天書。
但《文件》的英文版以几乎与文件本身等量的深入細致的導讀和注釋，克服了這一個障礙。這不但能幫助英語讀者讀懂這些文件，還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六四事件來龍去脈清清楚楚的晝面，使原本會很枯燥乏味的閱讀變得容易和有趣起來。我們對《文件》編者的編輯工夫之艱巨和細微周到，确是相當佩服。
讀這本書，十二年前我在北京親歷的一點一滴似乎又浮現在眼前，使我內心更多了一些复雜的感受。掩卷不免扼腕嘆息，中國踏上民主化之路曾一度是如此地逼近，但由於几個老人的頑固竟然失之交臂！
媒体摘錄報導《天安門文件》部份章節后，不少人都說沒有新東西。其實有關高層內幕這本書還是透露了不少新的有趣的細節，值得介紹。
五月十八日中共決定戒嚴后，楊尚昆按鄧小平指示當夜調軍隊進京，但他接到北京軍區司令周衣冰緊急報告，駐保定的三十八軍軍長徐勤先抗命，說他無法執行調軍隊進北京鎮壓學生的命令。楊尚昆和其他軍委委員大惊失色，立刻要周衣冰連夜前往保定做徐的思想工作。徐勤先是中共已故大將徐海東的儿子。后楊尚昆下令解除徐的軍職，并將徐送往醫院。（大概徐勤先始終未被說動。）
決定戒嚴中央軍委事前只知會了徐向前和聶榮臻兩位已完全退休的老帥。注釋中指兩位老帥因不滿鄧小平，已不過問政事。徐向前与華國鋒是山西同鄉，是華的最有力支持者，因此不滿鄧小平將華國鋒赶下台的手腕。曾說，「鄧小平太專橫了，難与他共事。」聶榮臻則很同情胡耀邦。但兩位老帥在學生向他們求助時，都通過秘書說，軍隊進城不會鎮壓學生，似乎有保留地支持了鄧小平的戒嚴令。
未獲事先通知的八位老上將王平、葉飛、張愛萍、蕭克、楊得志、陳再道、宋時輪、李聚奎聯名寫了張條子給鄧小平和軍委說，「我們希望不要派軍隊進京，北京不要戒嚴。」鄧小平接到條子后，立刻和楊尚昆派兩位軍委高層領導人逐一拜訪八上將，向他們作出解釋。楊尚昆還親自打電話給蕭克和楊得志。
戒嚴后李鵬恐懼全家老少搬進毛澤東游泳池寓所
楊尚昆本來住在柳蔭街，宣布戒嚴后中共領導人加強了個人警衛保安，楊尚昆勸鄧小平搬進中南海，但被鄧小平拒絕。
在李鵬妻子朱琳建議下，李鵬的親信羅干親自視察和整理毛澤東在中南海的游泳池寓所后，五月十九日李鵬連同他的子女和子女全家搬了進去一直住到一九九一年。楊尚昆則在次日搬了進去。游泳池也因此不再對中辦和國務院官員開放。（李鵬明顯很恐懼，毛澤東的住所保安條件一定很好。）
趙紫陽五月十九日凌晨到天安門廣場含淚對學生說，「我們來遲了」后，告假三天，以抗拒戒嚴令。趙住在中南海已受到嚴密監視，但他仍盡力作了一些反擊，趙因有人大常委呼吁召開人大緊急會議，二十一日拍電報給在美國的万里要他立即回國，不過他并不知道八元老該日夜晚已決定罷黜他。次日趙紫陽銷假后還回到辦公室，准備辦公，但發現沒有文件送來，也無公可辦，被炒了魷魚。另一邊政治局常委緊急電召各路諸候到京向他們宣布趙紫陽失勢。五月二十八日，趙紫陽秘書鮑彤被捕，趙紫陽也在這日被正式軟禁，從此失去自由。
八元老沒有一個是政治局常委，但卻公然罷黜政治局常委，這种作法甚至在傳統中國專制皇朝時代已是名不正言不順，荒謬透頂，可笑的是，五月二十七日元老會議最后決定由江澤民繼任趙紫陽作總書記，增補李瑞環和宋平進常委會時，八元老還煞有介事地作了舉手表決。真是一場絕妙的滑稽劇。
趙紫陽倒台后，他身邊的五大秘書有的被捕（鮑彤）、有的革職或降職。其中一個是已故元老李富春与蔡暢的孫儿李勇。中共高層盛傳是李勇將戒嚴決定事先告訴天安門廣場的學生，以至戒嚴受阻，六四后李勇被革職，但后來調天津經濟開發區任副總經理。
《文件》還透露，在五月二十七日八元老會議前，新總書記人選尚未最后定案時，有跡象顯示獲楊尚昆支持的喬石曾作過一些微妙的造勢行動，以圖博取八老的歡心。五月二十六日喬石任書記的中紀委向中央提交了一份對喬石很有利的報告。該日喬石負責的政法系統的五個部門──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公安部、國安部及司法全部向中央表態效忠。《文件》說，這是喬石与李鵬在爭出線，但他們哪里知道，鄧小平、陳云、李先念三大元老早已心里有數。
四年前《開放》文章最后說，「策動這場震動中外的元老政變的主謀人物現在都已過世，但歷史會記住他們的姓名「──鄧小平、陳云、李先念。」此話今日看來也可作為《天安門文件》最佳的注腳。
Acting on China by NANCY H. RUBIN
(U.S. ambassador to the U.N.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 1997-2000)
(轉自<<大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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