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奴隸嗎?
我在電視上看到美國參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的一次聽証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是一次關於當代全球奴隸問題的聽証會,由總部設在倫敦的國際反蓄奴組織ASI和總部設在波士頓的美國反蓄奴組織的專家,以及從非洲、南美、東南亞逃亡來美國的奴隸,講述全球奴隸的現狀。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奴隸嗎?乍一聽,真是不敢相信。不幸的是,這是事實。人們之所以對此知之不多或一無所知,不是因為信息不通,而是因為那些奴隸都在遙遠的地方,和你我的衣食住行事業前途沒有什麼關系。一般來說,人們會關心和自己多少有點關系的事情,假如要去關心那些遙遠地方發生的事情,要去關心和自己絲毫沒有關系的人的命運,這需要一點類似宗教性的關懷。
當代最典型的蓄奴現象是在蘇丹和毛里塔尼亞。聯合國人權事務官員在1994年的報告中,報道了蘇丹奴隸市場的存在。那兒奴隸的價格隨行就市,奴隸是一種純粹的商品。1988年,一支自動步槍可以換六七個奴隸少年。1989年,尼羅河上丁卡部落的一個婦女或兒童,在市場上標價90美元,到1990年,由於襲擊部落搶人的事件大增,供過於求,價格跌到15美元,奴隸販子就把有些兒童運到利比亞去賣。
這些奴隸主要來自部落戰爭,特別是阿拉伯人和黑人的戰爭,以及抵債、拐騙和襲擊村落搶人。奴隸完全沒有自由,他們作為人類文化、宗教和個人身分的一切標志都被剝奪了。蓄奴者在奴隸身上烙印,在市場上標價出售,完全像財產一樣,可以買賣、贈送或繼承。奴隸除了勞役以外,還遭受性奴役,而奴隸生下的孩子也是奴隸,也是主人的財產。
在海地的甘蔗莊園裡,奴隸勞動是重要的勞動力來源。在印度和孟加拉的地毯工廠裡,有幾十萬童工。在泰國等東南亞國家,很多窮苦人家的女孩給騙到城市裡,成為雛妓。他們都沒有人身自由,因此也被世界反蓄奴組織認定為一種當代奴隸現象。
當代奴隸有多少?據ASI的資料,當代奴隸大約有2700萬到4000萬,其數量之龐大,一點不亞於人類歷史上的任何時刻!無奈的沉重!
在聽証會上,21歲來自蘇丹的弗蘭西斯.博克,一個瘦瘦高高的黑人,講述了他從小被賣為奴,沒有父母家庭,沒有自由,服苦役,被毆打,屢逃屢抓,最終九死一生逃亡美國的人生故事。他說,他是蘇丹奴隸中最幸運的人,因為他得到了反蓄奴組織的幫助,來到了自由的地方,而在他的家鄉,還有幾百萬上千萬的人,他們依然是奴隸,沒有人能夠幫助他們脫離非人的奴隸處境。突然,博克抬起了頭,黝黑的臉龐上兩眼閃光,直視著面前的參議員。他伸出手來,用一個手指指著主持聽証的委員會主席,用他逃到美國以後學的英語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你們,參議員先生們,你們是大人物,你們能夠幫助他們。請不要不管他們,請幫助他們!」
全場聞之動容。我看到那位衣冠楚楚的主席先生眼睛裡閃著淚光,卻是一臉無奈的沉重。
當代奴隸現象是全人類的恥辱和罪惡,可是要管卻並不容易。倒不是因為各類奴隸現象有其深刻的種族、歷史、政治、經濟、文化根源,而是因為,這一切都是發生在人家國家裡。
記得索馬里發生飢荒的時候,也是在電視上,國際人道組織的人放映照片和錄像,講述那兒大飢饉的慘狀。著名電影演員奧黛麗.赫本,那時已經被確診為晚期癌症,還有兩個月的生命,聽到消息後她還是親自前往索馬里。電視鏡頭前,為所有美國人所熟悉的赫本,如今病弱衰老,卻依然驚人美麗。她抱著瘦得皮包骨頭、眼睛奇大、奄奄一息的黑孩子,一臉的悲憤和焦急。她對著電視鏡頭,連聲呼籲:為什麼我們不早一點採取行動?為什麼?
美國老百姓大受震動,政府受到壓力,連忙救人如救火,向索馬里運送糧食。可是他們發現,運去的糧食80%都到了軍閥頭子手裡。那兒的上層人物,好像並不在乎「他們的人民」是不是餓得要死。那時候,克林頓總統上任不久,還不像現在這樣經驗老到。他下令向索馬里派出軍隊。
哪知道,才不過幾天工夫,這世界好像是吃錯了什麼藥。又是在電視上,美國老百姓吃驚地看到,興高采烈的索馬里人,把送糧食來的美國大兵的屍體拴上繩子,在塵土飛揚的大街上拖來拖去。這是怎麼回事?如此仇恨從何而來?好心的美國老百姓,是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的了。和美國朋友談起來的時候,我們到底是從第三世界來的,我們能想明白,可是,你怎麼向這些好心的美國朋友說清楚?
多年後,克林頓回顧自己8年總統生涯的時候說,這是他一生中最困惑最痛苦的時候。克林頓下令撤出索馬里援助計劃,他們曾經送去了糧食,美國軍人卻帶回來十幾具士兵的棺木。
再以後,就是盧旺達發生種族大屠殺的事情了。圖圖和圖西族的互相殘殺,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慘絕人寰的殺戮。成十成百的人,男的女的,成人兒童,被砍掉一個胳膊或者一條腿,就那樣流血死去。也是在電視屏幕上,成堆的屍體,扭曲的姿態,在道路旁,在田野裡,在非洲的太陽下暴晒著。短短幾個月,人命80萬。
可是這一次,克林頓總統保持沉默,他再也不肯輕易就把美國士兵派出去了。當盧旺達事件的真相一點一點暴露在世人面前的時候,任何有良心的人都不會不受到震動。包括聯合國祕書長在內的國際社會,指責美國沒有及時採取必要行動,阻止種族滅絕式的大屠殺。當克林頓總統後來訪問非洲的時候,他在公開講話中也提到了這一事件,他向非洲人民表示懺悔和道歉。然而,平心而論,克林頓總統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為此而受責備、為此而懺悔道歉的人。
因為,如果下一個索馬里出現,下一個盧旺達出現,管還是不管,怎麼管,依然是一個棘手的問題。這就是參議院聽証會上,主席先生面對獲得自由的奴隸博克的呼籲:「請不要不管他們」,卻只能無奈地沉默的原因。事實上,當代幾千萬奴隸,如果國際社會不管,在可以想像的未來,我們看不到他們自己解放自己的可能性。當代奴隸現象,這是全人類的恥辱。漠視當代奴隸現象的存在,這是全人類的罪惡。文明社會必須對此有所共識,把這些奴隸的命運,作為人類文明之未來命運的一部分來對待。
(轉自思想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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