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美國是當今民主自由世界的龍頭老大,就對它的一切作為站在無條件支持的“立場”上,顯然是不對的。“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都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都要反對。”這种臭名昭著的毛式階級斗爭“哲學” ,早已証明不足為法。僅以階級或者陣營為准來畫線排隊找立場,不講天理,不顧王法,結果必然導致人心大坏,關系險惡,世風日下,社會生存環境質量指標顯著下降。
具体到不講國際准則,姑息支持美國任意胡來這件事上,便是听憑它從民主自由老大變成拳頭老大,動輒用拳頭說話。那對民主自由事業肯定是一個嘲諷,對同屬民主自由“陣營” 的兄弟姐妹們也肯定會多有不便。因為用拳頭說話比用嘴巴擺事實講道理顯然更省事,更合人類的不文明天性。如此養成習慣,不但敵人將得到罪有應得的深刻教訓,自己人也難免有蒙受冤假錯案的時候。
所以在美國空襲伊拉克這件事上,除了英國,美國的其他夥伴都多少有些保留態度。當我看到照片上,一個被炸傷的伊拉克小兄弟躺在床上,他的一臉苦惱的哥哥守候在旁邊,我就感覺到,堅定不移地站在美國民主旗手一邊,反對這樣弱小的敵人是多么困難,多么丟臉的事情。
當然,我清楚地記得農夫和蛇的故事,農夫把凍僵的毒蛇放在怀里,讓毒蛇复活,自己卻被恩將仇報咬死了。我也知道可以把不是都派在薩達姆頭上,說他才是伊拉克人民和國家的災星。但我還是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伊拉克人民因為支持了薩達姆,或者說沒有起來推翻薩達姆,他們就活該挨炸,活該倒霉,活該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万劫不复。我感到困惑,假如民主自由真像毛偉人宣稱社會主義有巨大优越性那樣,也有空前無可比擬的优越性,那它為甚么不能用別的手段,讓敵人不攻自破,望風披靡呢?為甚么它還是舍不得拋棄一切暴君暴民愛不釋手的以力服人,武力壓服,不能變得稍顯理性一點,稍微文明一些?為甚么民主自由和理性的范圍只能局限在一國之內,局限在一個陣營之內,他人他國不能分享一星半點?
沒錯,古往今來的歷史証明,強權政治是國際關系的常規表現。美國是強大的,而且想一如既往地強大下去,它還可能想變得更強大一些。一個強國對一個不听話的弱國,動手動腳在所難免。但是這里邊應該有個分寸。師出無名,恃強凌弱,為人不齒,也是國家的大忌。中國的戰國時期,秦王國迷信法家強權政治邏輯,一門心思富國強兵,毫不理會儒家那一套華而欠實的道德仁義說教,結果倒是統一中國了,可也落得二世而亡,招致天下群雄“伐無道誅暴秦” 的慘局。漢高祖劉邦馬上得天下,接受儒生羅哩羅嗦的說教,吸取秦王朝二世而亡的教訓,改變馬上治天下的簡單粗暴路數,才終于為劉姓子孫奠定數百年君臨天下的家業。
“馬上” 治天下難以持久,道理其實不難理解。無論人類還是其他生物,國家也包括在內,他們的“力” 總有一定限度,不管一時之間多么強大,都終會有用完用盡入不敷出的一天。而且“力” 的較量常常是一招不遜滿盤皆輸,是一樁風險挺大的事業。所謂“瓦罐不离井邊破” ,以力欺人,終會有反過來為人所欺的一天。不幸處在“年富力強” 階段的人們很難意識到這點,總不免產生力气使不完、有力走遍天下無力寸步難行的錯覺或迷信。到年老力衰那一天再想改弦更張,已經來不及了。而進“德” 修業卻可以沒有止境,可以很好地珍惜保養自己的气力,同時照樣具有以力服人者那般的威風和威信,而且可以達到以力服人者永遠望塵莫及的“德高望重” 境界。
所以依我之見,美國既已在美蘇緊張對峙,太极過招數十年之后“馬上” 得天下,現在該是下馬善養德行的時候了。而且民主自由制度相對于一切其它制度的优勢正在于有“德” ,以德服人應該正是美國的長處,何樂而不為呢?
在這個复雜紛紜魚龍混雜的世界上,武力當然不可完全放棄。但是正如專制政治大師馬基雅維里先生向專制君主們諄諄教誨的,它充其量只能偶爾露崢嶸,偶爾又快又准地露那么一手,然后就得赶緊擺出正人君子模樣,千万不可明目張膽,給人窮兵黷武的印象。專制政治尚且如彼,民主國家豈能反而變本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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