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伯骏息交绝游,住地偏僻,家里很少来客。一个星期天,刚吃过晚饭,老同学贺歧山骑着单车来了。
“ 嫂夫人好!”贺歧山一进屋,便笑嘻嘻地与易佩兰打招呼。
“ 从不来的,请坐,请坐。”妻子应酬着,给他泡了茶。
孩子们都认识他,叫着贺叔叔。贺歧山抱起最小的,说:” 怎么办呢?叔叔今天空手来,下次带糖给你们吃。”
“这一向怎么样?”放下孩子后,贺歧山问宾伯骏。
“老样子,向阳厂人性好,呆长了,不想动。”宾伯骏回答。
“我在一个单位,从没干上两年,通常年把多,便走了。”
“你本事大、翅膀硬,会飞,我没你那能耐。”
“得了吧,能拿你那么多钱,我也会趴着不动。”
贺歧山是国民党大军官的儿子,宾伯骏的初中同学,是个音乐天才,能玩十来种乐器。二胡拉起《二泉映月》、《良宵》来,可与瞎子阿丙媲美。才具虽高,却有点公子哥儿气,女朋友换了三、四届,至今尚未婚配。流落社会后,学了焊工,擅长电、氧焊。一般工厂请焊工,六级便是最高工资了。他不满足,所以常常飞来飞去,结交甚广。
“你老在外面跑,要小心点,莫把自己弄进笼子里去了。”
“哪能呢,你放心。”贺歧山笑着,问道,“老单来了吗?”
老单,是高桥公社农机厂的会计,一位极其忠厚老实可靠的农村基层干部。宾伯骏的知青弟弟落户高桥公社,在农机厂做事,与老单关系很好,常带他来家里玩。宾伯骏经常帮老单一些小忙,也请他乘拖拉机进城时,顺便捎带些价格便宜的大米。两人很谈得来,日近日亲,某次见面,贺歧山在场,便认识了。
“你找老单做什么?”宾伯骏问。
“接了三个铝酒罐,想到老单那里去做。”贺歧山回答。
“刚才跟你说了要小心,你又搞投机倒把。”
“嘿,莫开玩笑。开正式发票,来料加工,怎么是投机倒把呢?”
“我不介绍,‘少吃咸鱼少口干’。”
“前次与老单见面,他拜托你和我,帮他接业务。现在业务来了,你又故意扳翘!”
“真话,你要是把自己搞进笼子去了,莫怪我啦。”
“不会,不会,你放心。”
“我只带你和他见面,其余的一概不管,出了事,莫找我。”宾伯骏郑重申明。
“可以,可以。”贺歧山一口应承。
“你的嗅觉怎么这样灵敏?是不是有特异功能?老单昨天才来,明天一早走。”
“那就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会老单去。”贺歧山大喜。
孩子们要学习了,一间房,客人不走,没地方放桌子。
“走吧。”宾伯骏跟妻子交换一个眼神,便与贺歧山一起下楼,骑单车,很快来到胜利旅社。
老单正在与旅客聊天,见两人来了,忙起身。三人走出旅社,没地方去。那年头,大街小巷的茶楼酒肆,晚上打烊都很早。
宾伯骏说:“贺师傅有一笔业务,你们谈,出了事,莫找我。”
那时候,农村社队企业,缺的就是业务。贺歧山和老单,三言两语,便谈成了利润分成的比例,商量好第二天一同下乡去。宾伯骏便一个人骑车回了家。
过了两个月,又是星期天晚上,孩子们都睡了,贺歧山来到宾伯骏家,首先拿出一包水果糖,放在桌上,说:
“嫂子,对不起,每次都是空手来。”
“太客气了,常来常往的,不必这样。”妻子笑着回答。
“今天面带喜色,有什么好事罗?”宾伯骏问。
“有好事,铝酒罐做完后,交货验收,开发票、汇款,一切手续都办好了。”
“那就好,”宾伯骏说,“少赚点钱,不要紧,就怕出事。”
“你胆子太小了。”贺歧山说,“这有什么事出?正常业务往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宾伯骏连连说。
“今天来,表示感谢。”贺歧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崭新的钞票,往桌上一放,说,“这是300元,每只酒罐跟你提了100元业务介绍费。”
那时候,100元的大钞票还没有面世。最大的是10元票。30张,放在桌上,很抢眼,好像在闪闪发光。
“我刚过几天安生日子,你欠不得子,硬要把我拖进笼子里去吧?”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给你,给嫂子。嫂子没工作,帮我介绍了这笔业务,理应拿三个月工资。”
“话在这里讲,看似蛮合理,但一进‘打击办’,就不由你分说了。”
“哪里会到那一步呢?这次做业务,天衣无缝。”贺歧山说。
“贺师傅,”易佩兰开口了,“钱我们缺不缺?肯定缺。但你这钱我们不能拿,拿了睡觉不着,你还是带回去吧。”
“才看见你们这两口子,脑筋这么不开窍,送上门的钱不敢要。树叶掉下来,怕砸破脑袋!”贺歧山摇头感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宾伯骏说,“那天晚上到胜利旅社会老单,我当场申明了,只带你们见面,不取分文,也不负责。我不是讲假话,现在还是这个态度。”
“唉,真拿了你没办法。四个黑人,实在困难。”
“困是困难一点,但总算混得过去,慢慢来吧。”
“这样行不行?将来万一出了问题,我不说你拿了钱,好不好?”
“不行,不行。”宾伯骏连连摇头说,“到时候不由你。”
“好了,我走了。”贺歧山起身。
“钱你得带走。”妻子忙说。
“暂时寄放在这里吧,过几天,我再来拿。”
“那不行。”妻子连忙移动身子,挡在房门口。
宾伯骏对贺歧山说:“你不了解她的性格,说一不二。”
“唉!一番好意,白费了心思。”贺歧山感叹。
“怎么是白费心思呢?你的好意我们还是领了。”宾伯骏说。
“你还带了糖给孩子们吃呢。”妻子补充道。
贺歧山只好走到桌子边,把钱拿在手里,无可奈何地装入上衣口袋。宾伯骏把他送到楼下,看着他骑单车走了。
又过了半个月,老单进城来,告诉宾伯骏:“大事不好,贺歧山抓起来了。他行了贿,做铝酒罐的单位内部分赃不匀,有人把事情捅出去,‘打击办’介入,一分钱都要搞得清清楚楚,幸亏你没拿那300元。”
“‘打击办’怎么没来找我呢?”
“怎么来找你?我与贺歧山都说,是在胜利旅社见面认识的,没有中介人。”
宾伯骏摇摇头,感叹地说:“非分之财不能要,这一点态度要坚决。”
后来听说,“阶级异己分子”贺歧山腐蚀干部,投机倒把等数罪并发,从重判处七年有期徒刑。
……待续(//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