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颖：保留记忆拒绝遗忘让勇者不再孤独

——一个亲身参与者对中国“白纸运动”两周年的纪念

2022年11月27日，在北京参加白纸运动抗议中共清零政策的年轻人。(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更新 2024-12-11 5:08 PM 人气 152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2024年12月11日讯】

关于“白纸运动”

2022年11月24日晚，新疆乌鲁木齐市天山区吉祥苑小区发生火灾，10人死亡，9人受伤，民众认为封控措施阻碍救援，使居民无法逃生，就此这场大火点燃了蔓延至中国各地的“白纸运动”。11月26日起，示威潮席卷中国主要城市，是中国自1989年天安门事件之后发生的最大规模的反政府示威运动。事发后有不少参与者被捕，有更多人遭到警察国安骚扰。

中国式宣传与反宣传

2022年底，新冠（中共病毒）疫情已经蔓延蹂躏这个世界三年了。中国作为疫情的始发地，由于这种角色的特殊性，备受诟病。中共政府出于对所谓自己的国际形象和执政危机的考量，三年内从欺瞒、到封闭、再到极端的封控清零政策，在中国的土地上无异于建起了一座钢铁的集中营，中国的百姓无奈地顺从地毫无自保能力地在这场人间悲剧中挣扎、呜咽、愤怒。整个社会到处是强制隔离、是封锁家门、是群体歧视、是长期囚禁、是无食无医、是求生无门。

伴随这种生存惨状的是中国式宣传和中国式反宣传。中国式宣传是盛赞政府的高效、政府的仁慈、政府的恩情，人民需要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感恩戴德，需要为生活在如此伟大的国家而欢欣鼓舞；同时另一方面是对任何真实记录真实声音的铁拳压制，最广为人知的就是《方方日记》，作者记录武汉爆发疫情以来的普通人日常经历和心路历程，被视为背叛国家，为境外反华势力递刀子。普通人的历史记录在这个国家是被视为危险的、甚至是居心叵测的。

本来历史就是由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人物的亲身经历书写而成的，可是这个政府向来不喜欢小人物的记录，他们喜欢宏大的赞歌式的叙事，他们要树立英雄，他们要战无不胜，哪怕踩踏的是千万普通人的希望和生命，他们的胜利是永恒的，但是从来不是为普通人准备的，普通人的存在只是充当在威吓和洗脑后的拍手叫好的角色。被霸凌被欺骗被残害后还要叩首感恩。很难想像这种社会常态发生在二十一世纪。

没有追问的集体性失忆

从新冠肺炎开始，到蔓延，灾难一点点走进生活，世界因此巨变。到现在，我们并没有真正弄清新冠肺炎的起源，中国一共死了多少人，多少人死于新冠，多少人死于封控。没有来得及叩问和求证，历史就划了句号。永远把真相掩埋于生生不息的闹市街区、市井嘈杂。在中国式大叙事的历史陈述里，再一次英明的党和政府拯救了人民，战胜了天灾，厉害了我的国。全体阿Q式的表演，阿Q式的捧场，当然也是阿Q式的虚无。

为什么中国人这么习惯地放弃个人记忆，因为怕个人记忆引发个人思考，从而引发内心不安吗？如果我们不长记性，历史的书写就成了集体和国家记忆的工具。在集体记忆里每一个蝼蚁都是失声的，我们没有面目，我们只是一群影子，我们奔跑我们唱歌我们宣誓，我们被描述成另一幅状态，慢慢地，我们就会认为这就是人们经历的历史—统一简单逻辑模糊。珍贵的个人记忆变成了骄阳下的水珠，蒸发了，而非千万个水珠汇成记忆的河流。一个没有真实记忆的历史，只能成为洗脑的教材。

悲剧为什么反复重演？是因为我们没有记性，任由别人导演我们的人生，灾难过去，遗忘就袭来，血迹被洪水般的遗忘洗涤，一切岁月静好。

所以，用最真切和最简单的字句记录下你走过的路，看到的真相，记录下听到的话和感受到的温暖与刺痛。只有真相被留存，历史才是明镜，照亮后来的路。

亮马桥，我的“白纸运动”之夜

2022年11月27凌晨，上海乌鲁木齐路爆发了大规模民众抗议活动。预感告诉我北京很快就会紧随其后。11月27日晚上11:00左右，微信群里有人发视频，显示北京亮马河民众抗议终于开始，喊出口号“不要核酸要吃饭，不要封控要自由，不要谎言要尊严，不要文革要改革，不要领袖要选票，不做奴才做公民”。我莫名地异常激动，裹上羽绒服准备往亮马河方向出发。因为安全考虑，我叫上一个友人驱车同行。

我们在三环路上由北向南，主路上通往亮马桥辅路的所有路口完全被封锁。每隔5-6米就会有一辆警车闪着灯，很多穿荧光背心的警察在路边巡视。由于无法进入辅路，三环路亮马桥前后几百米聚集了大量汽车，非常缓慢地往前移动，突然有车开始喇叭长鸣，随后所有车辆开始一起鸣笛，声音响彻夜空，人们因为无法靠近抗议地点，只能用这种方式鼓励桥下的人们，表达自己的声援和支持。

我急切地想找方法进入桥下的抗议人群。离开亮马桥大概100多米后，发现主路绿化带和铁栅栏之间有个小豁口，于是马上下车，从这里钻过去，进入辅路，赶紧往人群集中的亮马桥桥下走。

辅路上有很多警车和警察把守。期间看到3-4家国外媒体在现场报道或拍视频。我从一个正在实时播报的德国媒体旁边越过警察进入抗议核心区域，也许因为媒体正在播报，警察没有拦我。

我快步向抗议中心人群走，此时一位穿白色羽绒服的青年男子站的高高的，带领大家喊：“我们要人权！我们要自由！我们要民主！我们要活着！”我拿着手机一直录像，记录下这个自1989年以后难得的普通百姓上街集会，喊出自己心声的场面。这个时刻是危险的，也是激动人心的。大家喊着口号，因为大家喊出的话在这个国家可以说是超越红线的致命表态，有好几个人都流了眼泪。此时，友人给我打电话，说他停车后往亮马河方向走，发现此时辅路已经完全被警察封住了，不让行人进入，他进不来了。

我举着手机，边拍摄，边喊口号，同时一直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人群里90%是年轻人，同时有多家国外媒体人高高地举着专业的摄像机。大家一起不断地高喊口号，同时手里高举一张白纸：

“言论要自由！新闻要自由！”

“依法治国！我们要人民通过的法律！恢复原宪法！”

“反对专制！反对独裁！”

“解封！解封！”

“我们要人权！我们要自由！”

此时有一位20几岁的男子，挤到最前面告诫说今天的抗议人群里有境外反华势力，让大家警惕，他的话遭到大家愤怒的反驳和嘲讽，有人在说“马克思、恩格斯才是境外势力！”“我们都是人民，我们当中没有境外反华势力！我们站在这里没有被谁利用，如果一个国家连他的人民站在这里发出自己的声音都受不了，都被说成是境外势力，那还有什么希望!”

接下来，演讲不断，口号不断，大家一起唱起国际歌。此时已经近凌晨2点。

这时候，有人喊：警察过来了警察过来了！我往北面看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有5-6层警察排着极长的队伍，一路小跑向我们压来，目测警察的队伍看不到头，人数应该是抗议人群的5倍还多，由于我的位置在最前面，他们就脸对脸站在我面前，全副武装，面无表情。人群里有人喊“今天警察有可能使用催泪瓦斯，大家保护好自己！”抗议人群和警察开始脸对脸站着，僵持对峙。我们说：“中国人民有没有集会自由？有！有没有游行自由？有！”有人非常激动地质问警察是不是人民的一员，如果你们的家人在乌鲁木齐燃烧的居民楼里，在贵州跌落山崖的大巴车上，你们会怎么想？”人群坚持不离开。

十几分钟后，警察开始清场，一步步挤压向抗议人群，训练有素地用身体和肩膀推搡我，嘴里喊着：都离开！都离开！回去了！都走开！我收起手机，被搡了一个趔趄，手机差点掉地上。人群被迫往后退，不断听到有人被推倒的声音。气氛开始紧张。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一边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移动，一边开着手机摄像功能，尽量拍下录下一些音像资料。

这时我听到人群中心有人喊“你们愿意离开的就离开，我是不会走的！”此时人群里有人开始故意喊：“大家走了走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吧走吧，我们一起走吧。撤吧。”人群里这样的人非常可疑，他们穿着便装，声音非常大，几个男士也人高马大，在人群里穿梭，实际上是起到了协助警察驱赶人群的作用，当晚人群里有很多便衣，他们控制着大家的节奏，拍摄着现场的画面，观察著身边的人。

人群中的20多人始终没走，我挤过去和他们在一起，看看是否有机会坚持不走。此刻一位50多岁的政府官员模样的人在和抗议的人们对话，他穿着警服，没有戴警察的帽子，梳着平头，戴着眼镜。他让大家撤离，并威胁说你们要识时务，看看你们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有人大喊让他说出自己的职务，并让他听听人民的声音，满足人民的诉求。他告知大家他是北京公安局局长，今晚听到了大家的声音，奉劝大家赶紧离开，避免严重冲突。这样过了20几分钟。核心人群被警察继续挤压驱赶。往三环路东侧辅路移动。

期间我身边走着的一家德国媒体，一个男性记者继续实时报道和拍摄。走到三环东侧辅路时，他开始邀请身边的人试图采访，一个男士没有说话，他又过来问我：“Why did you come to the protest? What do you think of this protest?” 我想了想说：“I think the government’s policy of epidemic prevention is wrong, and it has caused disasters to the Chinese people. Chinese people have no basic channel to express their opinions, no freedom of speech…”我的话还没说完，警察过来把我们分开，强令我赶紧离开。他们把外国记者留在原地，后来知道记者被扣留。

当晚全北京的警力估计都出动了。此时，大概是11月28日凌晨2:45左右。三天后，中共政府突然宣布动态清零政策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