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坐到我身边。听我对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活着,关于生命和爱,关于灵魂的终极归宿。这是一个长长的上海故事,来到上海和离开上海的故事。
十四、1994年的阿宝
阿宝把我安置在他家的一套空房子里。此时,他妈妈听说我已经回上海了,一只眼睛开刀开坏了,被毁了容,就坚决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有一天,我正躺在床上休息,阿宝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陪我聊天。他妈妈突然来了,自己用钥匙开门,闯了进来,见阿宝也在,开口就骂我:“你这是害我的儿子,以后要拖累死我儿子。”
见我们俩一言不发,阿宝妈妈站在房子中间,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来:“从你来上海看眼睛,我家阿宝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为了照顾你,看看他瘦了多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让我儿子死在你手里呀!”
阿宝起身,对他妈妈说:“你不要这样对待她,她眼睛这样了,已经够可怜的。”
他妈妈见儿子顶撞自己,更加气了:“你还维护她?那你到底要我们父母还是要她?”
阿宝站在妈妈面前,沉默不语。
他妈妈态度决绝地说:“你不肯和她分手,我就当没你这儿子!你就和她从我这房子里滚出去。还有,把你的衣服从家里拿走,你不拿走,我通通给你烧掉。”
阿宝也态度同样果决,点点头,说:“好,我们搬走。”
我们俩商量以后该怎么办。我对阿宝说:“你要考虑清楚,为了我你这样做值不值得。你现在回家去,什么都不会失去,你们毕竟是母子。”
阿宝温和地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往后生活再艰苦,我也会觉得很快乐的。”
就这样,阿宝从他父母家彻底搬了出来,我们在外租了个门面房,批发茶叶卖。租的门面偏僻,我们原本没有客户,茶叶就没有销路。我呢,曾经的朝气不再,因为眼睛坏了,被毁容,内心自卑,迈不出去跑客户的这一步。因为阿宝天天上班,我的眼睛又经常发炎、疼痛,隔三差五就要去医院治疗,店里又经常不开门营业。一个月过去,我们只卖出去一斤茶叶,却倒贴一千八百元的房租,把积蓄都耗光了。
仅过了一个月,残酷现实就打痛了我们。我们只有把门面房退了,去便宜的棚户区,租一间搭建的灶披间栖身,房租一百五十元一个月。那一年,是一九九四年。
我们俩的生活,此时全靠阿宝一个月三百元工资。出租房是二层简易楼,房子灰黑破旧,房东住二楼,两层小楼隔出来五六间小房间,又在院子里面再搭建四间简易房,全用来出租给那些来上海讨生活的人:卖菜的,做装卸工的,摆小摊做煎饼果子的。每个房间住满了人,大家都是在底层讨生活的,彼此之间很友好。天黑后院子里的人回来了,真是很热闹的,各家洗菜的水都往院子里倒,院子里地面潮湿,蚊虫遍地。
我和阿宝就住在最外面一间,屋门外是一条臭水沟。那房子的房顶有裂缝。屋里潮湿。床是用一张木板,下面几块砖头垒起来。家里最值钱的就是一个电饭煲。
对面是一户四口之家,年轻的妈妈二十来岁,带着一个五岁的大儿子和两岁的小儿子,她的丈夫在外打零工。年轻妈妈有时带着孩子去菜场做煎饼果子卖,一个早市做两个钟头,城管上班的时候就得收摊了,让城管看到,就会没收她的工具。
我隔壁的房间,六七个平方,里面可摆下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里面住着一对情侣,他们是表兄妹,因为家里反对他们,私奔出来的。表哥小肖,在外面做装卸工,表妹闲在家。有时候我们四人在一起聊天,小肖说,他曾经参过军,八九年“六四”的时候,他所在的部队,参与了在天安门广场对学生开枪,他的胳膊受了伤。为了纪念“六四”的镇压运动,部队给每个参与的战士都发了一块纪念表,还让所有参与的战士对党旗宣誓,永不泄露天安门广场镇压学生和民众的真相。@(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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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明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