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国超市的停车场上认识了“春儿”,她是台湾人,那时已是不惑之年。每当听我叫她“春儿”时,她都咯咯地笑弯了腰。我喜欢这样叫别人:从名字里取出个字,再加个“儿”字,合起来念,就有了地道的京韵味儿,有点像昵称的感觉,一出口,无论对方多阴沉的脸,都会立时由阴转晴。
我是在上她家做客时,才知道这位小女子春儿,竟然是一位单身母亲,她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德国生活多年了。见孩子吃完饭上楼回自己房间了,她才解下围裙坐下和我聊天,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十多年前,她在台湾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政府机构供职。她说那段少女生活,悠哉游哉的,每天都做好梦。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德国人,是哥哥邀请来的客人。饭桌上,一家人和“德国佬”用英语交谈得很热烈。客人告辞了,但是他的中国情结和眼眸里的温情留在了春儿的心里。半年后,他又来了,不是出差,是为她来渡假。一年后,他向“春儿”求婚。再后来,她就远嫁德国,做了外阜新娘。
甜蜜的婚姻生活在第七年的时候嘎然而止,一场无名高烧,仅仅三天就夺走了她丈夫的性命!他是医学专家,却救不了自己的命。哥哥嫂嫂飞来,他们抱头痛哭。她日后该怎么办?是回台湾,还是留下来?回娘家当然好,这里举目无亲,公婆在老人院里,春儿都没敢告诉他们儿子已先于他们走了。可是如果留下来,她一个人将如何面对生活的重担?
哭干了眼泪的春儿终于冷静下来,她知道今后这个家要由她一个人来挑大梁了,女儿6岁、儿子4岁,她又要当娘又要当爹……而且目前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是,两个孩子在哪边上学接受教育,这是她决定去留的前提。最后她选择留下来。哥嫂劝她再务实地掂量一下,抚养这两个孩子到脱手自立,至少十年。这期间,孩子时时处处离不开大人,而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如果回去,家人能搭得上手,帮她拉扯俩孩子。她对哥嫂说,在这边先试试吧,撑不下去了,再说。嫂嫂哭了,说你一个人太难啦,把你们孤儿寡母留在这里我们也不忍心啊。哥哥也叹息,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当初是他牵线搭桥才有了这桩婚姻,那时谁不夸这婚姻美满,而现在竟成了难咽的苦酒!
春儿说,送走了哥嫂,从飞机场回来的路上,她又哭成了泪人。
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奇事,给了她勇气,让她从此振作起来。那天她送女儿上学回来,动手布置房间。原来的一个实木大衣橱,她想从门口挪到屋角,但是推了推,纹丝不动。她用整个身子撞了几下那衣橱,不但没动,反而还把自己弹到后面跌进沙发里。她坐在沙发里,望着前面的衣柜,沮丧极了,开始怀疑今后的日子能否过下去,前面的路能否走下去,她的信心在一点点消退。
不知什么时候,儿子走到她跟前,执拗地拉她站起来,然后拽着她的手走到衣柜跟前说:“妈妈,我帮你,我们一起推!”她破涕为笑,见儿子两只小手扶住衣柜,做好了推的姿势,她也佯装推。这时,奇迹发生了,衣柜竟然被推动了!她也开始用力,衣柜向前挪动着,准确地挪到了屋角的那个位置上。
儿子拍着小手笑个不停,她也抱起儿子在屋里转个不停。她知道那是神力,是神在帮助她,在鼓励她要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
春儿每天接送孩子、洗衣做饭、收拾园子,忙得团团转。她最奢侈的事,就是每天看会儿德国电视台的法制节目。她每年带孩子回趟台湾,有时娘家来人看望他们娘仨。儿子像个小神童,在镇的中学里,连跳三级,钢琴比赛得了该州的第一名。女儿小提琴也拉得不错,虽然也获第一名,级别比弟弟低了一级。
春儿长得不丑,有房有钱,但是她没有再嫁,也一直没交男朋友。邻居虽然对她清教徒式的生活有点不理解,但是都承认她是位称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