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妈妈的陪伴下,春生拄着手杖缓慢地走上二楼来,我见状即刻离座准备扶他一把,但却被拒绝了,李妈妈略感不安地向我点头表示歉意。母子俩虽然是准时地到我的办公室来,但稍察言观色,便能了解男主角是被押解来的,而且还正在气头上。
就读高中二年级写得一手好书法的春生,于两个月前学小飞侠,他谨慎地抓着栏杆、微蹲、校准草坪后,从家里的二楼阳台一跃而下;可惜的,因为弹跳力道不足而重重地踩上水泥地面,于是他受伤了,右脚打上了石膏。学校只当春生是意外受伤,事实上,他深受一厢情愿情感问题的纠缠,竟自己执行了自以为是的“悲壮”仪式。双脚有限度的伤害倒是春生心理防卫机转上所期待的,他自称要让隔壁班那位不回他只言片字的女生愧疚一辈子。
李妈妈在电话中已稍作了描述:两人是在社团认识的,碰了几回面,春生即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而对方并未多作回应,出乎意料的,孩子竟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来的有点勉强是吧?”我随手打开因为风大而关闭的窗户,让窗外一排菩提树的枝枒探进头来时,故作悠闲的探问。“书法家”却不作声,转身瞄着挂在我座位后方墙壁上的一副对联审视良久。“水平不够,才十四个字就有六处败笔!”我瞧他不是要来咨商,是来踢馆的!只是,我还不准备请教他是哪六处败笔?心下先预备了一块铁板,想试试他的防卫内劲。
有一回和朋友一起至彰化仁爱学校参观,进校门时恰巧上课钟响,一群肢体障碍的学生们纷纷地赶着回教室,我身旁有位扶着助行器的女生因走的急迫而摔了跤,当我弯下腰来拟搀扶他时,同样的……。我自许是说的深情,但“书法家”竟也截回的干脆:“是不是要告诉我,学生终究会离开学校,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的老话!”真是够劲!不是书法家,倒是我被梆梆硬的铁板匝得眼冒金星。
我赶紧将被料中的老话咽转回来,略顺顺气后,接着往下说:“是同样的被拒绝了,今天是生平第二回!”“生平第二回?看来你不常助人!”书法家又挑着我的语病。或许是我两回示弱,让书法家二度高占上风。他的情绪似乎慢慢地缓和下来。
“你写书法吗?”书法家带着期盼的眼神问我。我婉转地回道:“ POP字还可以,非常佩服您一语道破了李麒麟将军联中的六处败笔!还有,真想跟年轻人您学学书法!”书法家调整了斜靠椅背的坐姿,此刻,他像极了一笔俐落的中锋,端端正正的坐着,我想应该是被我想学书法的诚意,及能一语道破李麒麟将军联中有六处败笔的话打动了。循此话题,我又谦虚地分享了一段往事:几年前,友校办理校庆书法展,我毛遂自荐地向吴松云校长表示,展区如还有位置,就收容我几幅字以补补墙壁空白处;但当吴校长看过我的字后,非常客气的转知我,展位都满了……。
“真的,假的?太过分了!”书法家同情地劝我要把书法学好,忽地,他悟道似的笑了开来,又道:“您很有意思,校长,您认为有永恒的爱情吗?”大哉问!我不仅有了称谓,连“你”字也加上心字底了。
绕了个圈子,我幽幽地聊起17岁时的一段青春情事:有一天,隔着两个班我非常心仪的那位女生,与她的同学合抬着开水经过我班级的教室走廊,她甩着飘逸的秀发转过头来,朝我浅浅地一笑,这一笑,坏了!“坏了?什么坏了?”书法家大为关心地问。当时非常内向的我,误以为美人对我有好感,所以冲着我微笑明示情意,我写给她无数封所谓的情书中,虽然连纳兰性德“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等曼妙的词也搬来摊上了:但是,她一封回信也无,后来,她只要一瞧见我,即远远地肃静回避开了。三星期左右,我茶饭不思地瘦了四公斤,所以,我说那浅浅地一笑,坏事了!
“肃静回避,这有几分像迓妈祖,但果真是坏了!”书法家听完我的表述后,对我大生知己感,除了表达他的慰问之意外,更兴致高昂地追着要我回答,真有永恒的爱情吗?整个下午的协谈,我都处于下风,略为思索后,在首次晤谈个案的最后一问,我想引用一位曾经是台湾联考第三类组榜首,现旅居美国,执教上庠友人的一段话,看能否解开书法家对永恒与爱情的困惑,并借此板回一城。
课间,有位学生也向王博士请教了同样的问题。王博士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鸡骨白”玉石,慈祥地告诉学生们:真的鸡骨白玉石,它埋于泥土中往往超过1500年,因为地壳变动,其间必经历过高温的烧烤,所以玉石的外表呈石灰色貌;而手上这块鸡骨白是一位在太空总署工作的朋友,以高温仪器锻炼一昼夜就成型了,因而,我称它是“伪鸡骨白”……
我轻扶著书法家的手臂下了楼来,他主动地约了我下回见面的时间,并且用坚定的语气告诉我:他相信爱情,但是,没有永恒的爱情那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