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人欲天從竟不疑,莫言圓蓋便無私。
秦中久已烏頭白,卻是君王未備知。
且說艾虎歲數雖小,心情高傲,自己總要出乎其類的立功。聽見蔣四爺說沈中元是甘媽媽的內姪,又是二徒弟,自己一算:「他盜了大人準上娃娃谷,我何不到娃娃谷看看。有定下姻親一節,白晝可不好去,只可等到晚間躥房躍脊的進去。沈中元與大人若要在那裡,自己是全都認的,就下去拿沈中元,救大人,那就說不的什麼姻親不姻親了。」主意拿好,可巧路走錯了,是岳州府的大道。見著前面樹林內有些人,自己也就進去看看。分眾人到裡邊一看,是打把式的,地下放著全是假兵器,竹板刀、山檀木棍算長傢伙。二三十個人全在二十多歲,都是身量高大,儀仗魁梧,有練拳的,有砍刀的,連一個會的沒有。小爺暗忖道:「全是跟師媽學的。」有意要進去,又想找大人要緊,轉頭便走。
前面有酒鋪兒,自己想著喝點去。外有花犬兒,進去到裡面,坐北向南。入屋內,靠西面是長條兒的桌子,東邊有一個櫃,櫃上有酒罈子。過賣過來問:「要酒哇?」艾爺說:「要酒。」過賣說:「可是村白酒?此酒就是如今的燒酒,論壺算的。」艾爺說:「要十壺。」那人說:「一個人喝呀?」艾虎說:「對,一個人。你賣酒,還怕喝的多嗎?」那人說:「不怕,越多越好,財神爺嗎!」說畢,取來四個碟子,菜有熟雞子、豆腐乾、兩碟鹹菜。艾虎問:「還有什麼菜?」那人說:「沒有。」又問:「有肉腥無有?」回答:「無有。」小爺說:「沒肉不喝了。」又聽後面刀勺亂響,自己站起,到後門往外一看,大怒。又坐下,把過賣叫來說:「我吃完了,給錢不給?」那人說:「焉有不給錢的道理?」小爺說:「給錢不賣給我,什麼緣故?」過賣說:「沒有什麼可賣的。」艾爺說:「你再說,我要打你了。後面刀勺亂響,我都看見了,你還說鬼話。」那人說:「你說後頭那個呀?那可不敢賣,那是我們掌櫃的請客。」艾爺問:「你們掌櫃姓什麼?」回答:「姓馬叫馬龍,有個外號叫雙刀將。」艾虎問:「作買賣又有外號,別是不法罷?」過賣說:「不是。你只管打聽打聽去,在附近的地方沒有不知道的。愛了事,勿論誰家有點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沒。上輩作官人,人管著他稱馬大官人。」
艾爺又問:「後面作菜請誰?」回答:「與人家道勞。」又問:「道什麼勞?」回答:「與人打架來著。」又問:「有人欺壓他來著?」回答:「沒有,誰敢哪!打鬧的不是外人。」又問:「是誰?」過賣說:「你太愛打聽事了。」艾爺說:「無非是閒談。」回答:「不如我細細的對你說了罷。南頭兒有個張家莊兒,有位張老員外,大財主,人稱為叫張百萬。他有個兒子叫張豹,外號人稱叫勇金剛。此人渾濁悶楞。他們是乾哥們。老員外臨死,把我們掌櫃的找了去了,說:『我要死了,馬賢姪,全仗你照應他。不然早晚遇上了事,就得給人家償命。』把張爺叫過來說:『我死後,這就是你的父母哥哥一般,他說什麼,可就得聽他說什麼,如同我說你一樣,我在地府也瞑目,總死如生。不聽他的話,就是不孝。』說畢,叫張爺又給叩了回頭,將拐杖給了我們掌櫃的。員外死後,張爺鬧了幾回事,我們掌櫃的出去就完了。惟有前日,他們村中兩口子打架,可巧遇上他,一打人家的爺們。那人說:『我管我們女人哪,二太爺別管。』他們本莊兒上全都稱呼他是二太爺。他說:『不許男打女,好朋友男對男打。』人家說:『這是我女人。』他說:『不懂的,就是不准男打女。』我們掌櫃的走在那裡看見,一聽是他無禮,一威喝,他也就完了。這日他變了性情了,他說:『你別管我,你姓馬,我姓張,你休來管我。』我們掌櫃的有了氣了,打了他一頓,由此絕交。昨天許多街坊出來了事,叫他與我們掌櫃的叩個頭就完了。他也省悟過來了,今日見面。我一句沒剩下全說了,省得你刨底兒。」艾爺笑了:「此人渾的太利害。」
正說之間,外面一亂,過賣說:「來了。」眾人說:「二太爺走罷,二太爺走罷。」
艾虎往外一看,眾人一閃,當中一人身高八尺,膀闊腰圓,頭上高挽髮髻。身穿短汗衫,青綢褲子,薄底靴子。肋下夾著青縐絹大氅,面如鍋底,黑中透暗,劍眉闊目,獅子鼻,火盆口,大耳垂輪,連鬢落腮鬍鬚不甚長,煙燻的灶王一樣,聲音洪亮。大眾一讓說:「走,走!」將入屋中,一眼就看見了艾虎,站住不走了,淨瞪著艾虎。本來艾爺也是個英雄的樣兒,摘下了頭巾,穿著短襖,繫著紗包,青褲子,靴子,脫了衣服,連刀全放在桌子上。小爺四方身軀,精神足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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