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一直存在著俠義傳統,主要就是受墨子的影響,它在中國歷史上有種種的變形。由於這個俠義的傳統非常複雜,所以我在這一次準備這個課題,跟各位寫文章一樣,我也是第一次來探討這個題目,雖然在三十多年前我寫《先秦七大哲學家》那本書裡面講到墨子的俠義精神,但是非常簡略。以後一直沒有機會再深入地探討,非常感謝這個會議的機會,促使我翻閱了很多的資料,也因為它恰好跟我長期關心的一個問題結合起來,所以對我非常有吸引力,那就是異端問題。
我在過去一直思考這個問題。我們中國被儒家洗腦洗得太久,這個異端問題往往被嚴重地忽視。墨家後來形成的這個俠義的傳統,就整個文化的範圍來講,是一個極大的異端傳統。我們知道一個文化的傳統裡面,如果沒有異端的衝擊,沒有異端的生命,這個文化是很容易僵化的,是沒有生命力的。所以我們從這個觀點可以看到,墨家的俠義傳統在歷史上有種種的變形仍然延續下來,甚至發現它對我們今天的社會還有影響力。
俠義精神的特質
俠義的傳統在先秦各家當中,顯然和墨子的關係最為密切。今天的時間不允許我把我的看法做詳細地解釋,更不可能做分析,但是可以提供很多線索,包括資料的線索,讓大家想想看,是不是可以在這個方向做一些工作。
我先談一談在中國歷史上出現的一種特殊的精神,即俠義精神。這種特殊的精神,是相對於儒家這個主流而言的。這種精神的來源只有墨家,不是其他各家。我先提一提這個在中國歷史上活躍兩千多年,一直沒有中斷過的俠義精神的內涵:第一,是急難相救的精神,也就是所謂「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的那種精神。當然,這種精神在孔孟周遊列國的時候也有,但是他們的目的不同,儒家是要以道救天下;墨子沒那麼抽象,墨子是用自己的行動救天下,「止楚攻宋」就是一個大家所熟知的例子。他的「兼愛非攻」不是純粹的理論,它是要採取具體行動的。中國哲學史上這個行動派,具有尚武的精神。
儒家發展到宋明理學的時候,書生一般都非常文弱。或許因為這個文弱傳統的形成,才造成中國兩次的亡國:宋亡於元,明亡於清。而這個尚武精神恰好是墨家影響的這個傳統裡面保存著,可是它在歷史上反映的卻是一個負面的角色。因為它是反抗的團體,代表民間發聲,所以它始終被官方打壓著。你打壓這個傳統,也就打壓了中國的尚武精神。從急難相救這種精神所影響的,就是後來中國歷史上許多公而忘私、國而忘家的那種團體、那些人物。你想想孫中山的革命、毛澤東的革命,開始都有許多公而忘私、國而忘家的人參與,沒有這些人,革命的運動沒有辦法開展,這裡面的分子非常複雜,但凡是在歷史上能夠成一點氣候的,那些反抗團體裡面,一定包括俠義的精神、俠義的人士、俠義的團體,一定要有這個成分。
天下為公傳自墨家
我在年輕的時候,讀到有人說《禮記.大同》篇「天下為公」這個觀念,就是源之於墨家。當時我覺得奇怪,怎麼可能源於墨家呢?現在想想,這個「天下為公」的觀念,它真的可能傳承自墨家。因為墨家主張兼愛,這個兼愛的倫理觀跟儒家的差等倫理觀不同。差等的倫理觀的社會基礎是家族,兼愛的倫理觀是跳出這個家族,思考公平正義問題,這個跳出多麼重要。
第二點,就是超越親情。這跟儒家有明顯的區別,這一點司馬遷早有了解。司馬遷在《遊俠列傳》裡面,就寫那些大俠,是不顧父母之恩,不惜妻子之愛。要跳出家族之情才能當大俠,而在儒家是不允許的,在儒家的《禮記》裡面,它規定的怎麼樣呢?父母在,不許有一死,父母是第一、孝道第一。父母在,不能去交生死之交,或刎頸之交。可是在俠義的傳統裡面,就是刎頸之交。我們倆交往,憑義氣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你想西漢郭解被朝廷追殺的時候,有一個義士根本不認識郭解,卻犧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他。在俠義的傳統中產生這種精神、人物,在儒家的禮教上是不允許的。
摘自《智慧不老》法鼓文化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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