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包養的日子無法言說
經歷了太多的打工艱辛,美淑忽然有種強烈的依賴感。她凝視著桌上的相框裏老頭的彩色照片出神地想,唉,終於可以喘口氣了。但是,這個男人靠得住嗎?會對自己好嗎?
那年,1998年的秋天,美淑才16歲。正當其他16歲花季少女在父母呵護、關愛的天空下幸福成長的日子裏,美淑卻開始了被人包養的無法言說的日子。
她心安理得,吃穿不愁,還有些富餘可寄回延邊農村的家裏。打電話說「工作」蠻輕快的,也有錢賺。在一半麻木、一半糊塗中,就這樣缺心少肺地過了兩年。
也就是這時候,美淑知道「老公」不願也不可能跟她結婚。她不想做人家的小老婆。事實上,「二奶」比小老婆的地位還要低賤。至少,小老婆,或者說姨太太、小妾,還是「半個主子」,雖說只有半個,終究還是「主子」,在一個大家庭裏也還有個「名分」。「二奶」就不同了,不過是偷偷摸摸地同居,毫無保障。想了想,她決意離開「老公」。
在延邊農村的哥哥,知道妹妹要擺脫「二奶」的狼狽地位,打來長途電話勸說她,教育她要懂得珍惜。現在找一個好人不容易。在他的眼中,美淑遇上了好人。因為,美淑被包養的價格較高,每月可獲得4000元家用。此外,逢年過節,「老公」還會給美淑紅包。有時一個紅包就是1萬元。她要是「離婚」,家裏就斷了搖錢樹,又要墮入貧困。
美淑執意要回到從前的打工生活,不願伺候一個比自己父親還要老的男人。哥哥見妹妹不聽話,搬來嫂子當救兵。 嫂子來到長春,這個窮怕了苦怕了的北韓大嫂,用她的價值觀反覆「開導」美淑:「女人有人養,不愁吃不愁穿,這才是天大的福,可惜我沒有這個好福氣,換了是我,打死我也不會離開。」嫂子說,他們全家一年到頭,從春累到冬,田地裏收下的小麥、玉米、大豆統統加起來也賣不到4000元,她一個月就拿人家4000元,不要說下田,連太陽都曬不到一下!「妳要知足,美淑!」
美淑打長途電話,向同鄉女友傾訴心底的苦悶。女友認為美淑瘋了,得了神經病。過上這麼好的日子還在抱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希望美淑回延邊農村來看看,「妳來看看就知道了,這裏有多窮啊!我還想叫妳幫我介紹一個中國人呢!不管有多老,只要有口飯吃,不用吃苦就行了!」
用美淑父親的話來說,就是:「做『二奶』有什麼怕的?好過挨窮受苦。」就這樣,又動搖過一陣子的美淑再一次重新回到「老公」的身邊,開始安心地過起了讓男人包養下來養兒育女的日子。
起初,美淑並不打算給「老公」生孩子,因為她還時常幻想,哪一天能碰到俊泰。但一個偶然事件,使她改變了這個想法。
2002年秋天,早先給美淑和老頭做介紹的北韓老鄉來找美淑借錢。由於數目太大,美淑拒絕了。介紹人則認為她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罵了她一通就走了。三天後,介紹人又打電話向她道歉,並邀請她去金夢大酒樓吃飯。美淑以為還是借錢的事,便取了一些錢帶在身上前往酒樓應酬。她趕到金夢大酒店一樓的粵菜館,透過人聲鼎沸的桌桌酒席尋覓,她沒有看見介紹人,卻驀然發現老公正慇勤地陪著一對陌生母子喝茶,旁邊坐滿了他的同事。
憑著女人天生的直覺,美淑認定,老公身邊的那個女人,一定是大婆! 旁邊那個快樂的男孩,一定是他24歲的兒子。看見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她即刻有一種恐懼、害怕的感覺,雙腿顫抖起來。她想溜,已經來不及了。老公發現她,先是一臉愕然,隨即視她為陌路人一般。那些認識她的同事都在看著她做何種反應。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介紹人也在座,正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大聲嚷嚷叫服務生為她加位子。
美淑的頭很暈,腦內一片空白,她在心裏一千遍地罵自己無能、窩囊之後,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別人肯定她那一張幸福的臉,請諸位高抬貴手,不貿然手起刀落劈碎她目前所擁有的平靜安適的生活。她身無長技,目前擁有的只是像小鳥一樣飛過就不飛來的青春。為了不打碎到手的幸福,她只有硬著頭皮匆忙應對。
她像個小媳婦似的對著老公與大婆恭恭敬敬地點了點頭,然後,坐下喝茶。老公瞅了她一眼後,再沒「留意」過她。大婆毫不知情,在她眼中,這個剛來的土裏土氣的北韓女孩,不過是同事女友帶來蹭飯的同鄉,與她並無關聯。
那樣一頓十足的「鴻門宴」,在美淑的印象中像吃了一個世紀般漫長。記不得是怎樣散場怎樣回家。反正,一回到家裏,美淑想起來「老公」的大婆就是心生恐慌。恐慌之餘,她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拉住「老公」這張長期飯票,必須首先謀求婚姻關係的正式確立。
當天晚上,美淑一次又一次,逼著「老公」給她一個明確的「名分」,否則,就立即分手。
老頭任她哭鬧責罵,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中國老婆不同意在離婚證上簽字。
黎明時分,美淑絕望了,也憤怒了,她操起一個玻璃杯往彩電上砸去,杯子破了,電視螢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凹坑。 她看了看坐在沙發上,仍舊悶頭吸煙,一聲不吭的「老公」,又拎起自己的化妝盒和化妝品,統統砸到地上,頓時,滿地都流溢著護膚奶液的粘稠液體。
美淑「哇」的一聲哭出來。「老公」也帶著哭腔訴苦:「妳不要在我面前哭,妳是不是覺得自己好可憐?我告訴妳,我更可憐,我混到今年都63歲了,可除了一輛貨櫃車,仍是一窮二白,我還想大哭一場呢!」
老頭說完,草草地撿了幾件換洗衣物,站在門口回頭望瞭望室內,帶著幾分傷感和留戀,走出了家門。他最後留給美淑的話是:再也不回來了,叫她好自為之……
美淑臉色慘白,呆呆地望著剛剛關上的房門,聽著在樓梯間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她的勇氣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種令人絕望的恐懼。她害怕在孤立無助的狀態下被痛苦淹沒,哭聲一串串地從她的喉嚨中撕扯出來。
過了一個月,老頭沒有音訊,交房租的期限又到了。當討厭的房東催租催了3次以後,美淑不得不撥通老頭的手機。
「妳想怎麼樣?要想跟我分手,就說聲算了,不想分手就趕快來交租。」美淑一聽見老頭的聲音,情緒又開始不穩定起來,聲調忽高忽低。
「好!」老頭只說了這麼一句。「好」是什麼意思?是要和我分手還是要交租?美淑聽了心中直打鼓。她吵歸吵,真的要離開老頭,不僅要離開這個尚能溫飽、不用勞累的環境,還要斬斷那對老頭類似親情的依賴感。她還沒有那麼強大,也不會那樣絕情。
想到這裏,美淑又開始砸東西了。但她這次砸爛和扔掉的,全是些避孕工具和藥品。她決心給老頭生個孩子,用孩子拴住老頭的心,讓這不受法律保護的婚姻,成為永久的事實。
老頭回來了。到了冬天,美淑如願地懷了身孕。老頭高興地說:等生了孩子,他就離婚。
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中,在我多次的糾纏下,宣子斷斷續續地講述著美淑的故事。有一次,我非常擔心地問她,「老頭說要離婚,美淑相信嗎?」
我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據我瞭解,差不多所有的有婦之夫,都是這樣在牆上畫一個餅,告訴他的情人:等吧,等吧。等個幾年,條件成熟我就離婚。女人則望著那塊承諾之餅充飢。
「不相信又能怎麼樣呢?」生性活潑的宣子幽幽地吐了一口氣。「我不是已經熬出頭了嗎?」
一個「熬」字,讓我苦澀得無話可說。
「這就很好啦!」宣子樂觀地感歎著,「一個沒有身份的北韓女孩,能在中國安一個家,能有一個男人掛記著她,就應該知足。我常對她們(屯裏的『二奶』們)說,不要吵,不要鬧,繼續自己的生活。像我們這樣的女人,不想開一點,怎麼辦呢?」
只是,宣子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能夠想的開嗎?我望著她的眼睛,她將頭轉了過去。在那隻眼裏,濕濕的,亮亮的,隨時有淚水會掉落下來。
「我們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宣子不再躲避我的凝視。坦然地反問我。我眼前一片霧靄沉沉,心裏一陣陣發冷,兩眼茫然,開不出任何藥方。
(未完待續)(//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