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軍的奇遇
我是游擊隊的隊長,隊裡一共30個人。那一天,上面來了命令,要我們向長江邊的一個小鎮去駐守。為了不給敵人發現,我們得有幾次的夜行軍。行軍時大家都不作聲,偶然有弟兄們身上的水壺碰到槍柄的聲音。記得那是無星無月的夜晚,我們一個跟著一個前進,只靠前面的弟兄掛在水壺上的白面巾,在黑暗裏隱約可以辨認。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我們分成三隊,左右各一隊,而我則居中。大家在黑暗裏摸索向前,只怕有敵人埋伏,會向我們突襲。大家已經進了那小鎮,發現並沒有日軍,便東奔西走,想在小街上找一個可以住宿的地方。我們找到了一排空房子,好像還沒有建造完工,主人就逃到別處去了。
可是天太黑了,進入房子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大家東碰西撞,看不出我們何處可以坐下或躺下。我們需要蠟燭和火柴。可是我們因為命令來得太匆促,沒有一個人有火柴,更不屑說蠟燭。
我一個人背著槍回到鎮上,朦朧中看出有一個招牌,那是一家雜貨店。我大力地敲門,並且叫喊:開門啊,我要買火柴和蠟燭。一個半睡半醒的工人把門打開,我看到裏面有一樓梯,走下來一個老人,手裏拿著煤油燈。他看到我是一個背槍的游擊隊,先是有一點驚怕。
我用本地話告訴他,我們要向他買火柴和蠟燭,他就放了心。他拿了一大包火柴和幾枝蠟燭給我,說:聽你的口音好像是江陰城裡人。我們全家是從江陰城裡逃難到此,這雜貨店是我家親戚開的。
巧逢年少愛慕者
那時,我看到樓梯頭的暗處有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她吞吞吐吐地問:你是朱某人嗎?我說:是。她報了她的姓名,真使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她說如果你們明天還在這裡駐守,我會來找你。這女孩子是江陰縣立初中的學生,家在新北門附近。我每天從家中步行到城南的徵存中學,一定得經過她那裡。
那時,男女同學雖都認識,但沒有人開口招呼,更不必說交談。我們相識相處,和別的男女同學並不相同。她是縣中演講比賽的冠軍,被選到省會參加全省中學生的演講比賽。而我是徵存中學的冠軍,亦要到省會去參加比賽。縣中的老師說他們學校經費不足,不能負擔她旅行到省會去的費用,而且亦沒有老師可以陪她前去。徵存中學比較有錢,而我的老師竟很熱心地答應要帶她到省會去。
於是我們三人同行,坐公共汽車和火車,她和我坐在一起。在城市裡,老師叫了兩輛黃包車來,他坐一輛,我們合坐一輛。我們都很瘦小,普通只坐一個人的,現在兩個小傢伙,坐了進去身體竟不會相碰。他不停地看著我,我很害羞,全程低頭不語。比賽的結果,我們兩人都名落孫山。回來的路上,她輕輕地拉著我的手,使我不知如何才好。
記得我讀初中第三年級,功課繁重,就不常回家,做了一個寄宿生。在宿舍裡有電燈,晚上自修又有老師來指導。她幾次從學校打電話到我的學校找我,可是學校給寄宿生用的電話只有一架,裝置在門房裡面的牆上。
第一次門房的老頭子到教室來叫我去聽電話,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非常慌張。接了電話聽到她報了她的姓名,才知道是她要我定一個時間、地點,來跟我「幽會」。電話裡,遠遠有別的女孩子吃吃的笑聲。我說我是寄宿生,不可能外出,就把電話掛斷了。
後來的幾次,門房聽到還是她要找我,就又譏又笑地罵了她一頓。他見到我,搖頭歎息,說:時代變了,從前哪裡有女孩子小小的年紀竟敢沒命的追求男孩子的呢!
見面終究需別離
連夜行軍,人很疲倦,回想前事,又想到天明之後,她要到部隊來找我,害得我失眠。第二天一早,她果然出現,要我到不遠的小港那裡談天。弟兄們都向她注目,她拉著我就走。那時,我身上綑著重重的子彈帶,腰裡掛著一枝自動手槍。到了港岸,江潮低落,小木橋下面,有一些木樁堆在泥沙上。兩人坐在木樁上,大家都不開口。最後,我說:你看這裡離長江很近。她說:你怎麼知道的?我就回答說:連夜行軍,我們是從太湖的那一邊來的。湖水澄清,江水混濁。
她說:當兵打仗,多麼危險!我爸爸有親戚在上海,我要到上海去讀高中,再進戲劇學校。我的夢想是做一個電影明星。我一言不發,因為我當兵是為了國仇家恨,早已把生死置之不顧。而且上海很快就會給日軍侵入,她的夢一定做不成的。
說著說著,總部的傳令兵氣喘奔來,交給我一張紙條,上面說:日本海軍陸戰隊的登陸艇,集中在長江邊上,潮水高了,他們就會進來。你們這一隊要立刻爭得高地,部署襲擊。我站起就走,竟沒有和她道別。湖水清,江水濁,我想她也是看得很清楚的。
摘自《思鄉草》書林出版社提供◇(//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