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很安靜。父母的屋子和三妹的屋子都亮著燈。余暉探親回家住在二妹的房間,二妹搬到三妹的屋中,和三妹一起睡。余暉先進了父母的屋子,母親正坐在床角抹眼淚,父親看見他,陰沉著臉說:「你先去看看你二妹。你大妹在那屋陪著她。」余暉撩簾進到二妹的屋子。大妹坐在二妹的床邊守著,看見余暉進來,從床邊站起來,叫了一聲:「二哥」。面衝裏邊躺在床上,蓋著淺色碎花薄被的余靜聽到聲音,扭回身悲戚地哭叫了一聲:「二哥。」,已被淚痕浸淫的臉上,淚水又止不住地「嘩嘩」流了下來。二妹余靜濃黑的頭髮零亂不堪,一邊的辮子已經散開,左邊的丹鳳眼眼角處有一塊青紫,臉也有些紅腫,臉頰上還顯現出一些不規則的紅紫印子。她顯然是被什麼人給欺負了。余暉強忍著心疼的感覺,口中故作平靜地說:「哦,沒事兒,人回來就好。」他這樣說,像是安慰二妹,又像是安慰自己。他極力克制著自己內心的觸動,語氣平靜地讓三妹陪著她二姐,把大妹叫出了屋子。
站在橡樹斑駁的影子裏,大妹告訴了余暉二妹余靜發生的事情。
原來,早晨二妹余靜跟著那個叫紅姐的女人到果品加工廠後,紅姐把余靜領到了會計辦公室,但並沒有讓她具體做什麼,只是讓她坐等著。半中午時,那個紅姐提著大包小包進來,告訴無所事事的二妹余靜,讓她去給寨上的林書記送去。坐廠裏的送貨車到了寨委會辦公樓,送貨的司機告訴二妹余靜林書記的辦公室在二樓。二妹余靜就去打聽,一個神情曖昧的女秘書帶著二妹余靜上了樓。上樓時,偶然間,二妹余靜瞥見捎她來的送貨車已經開走,正納悶著,就已經被秘書帶到了林書記的辦公室。當時那個林書記不在屋中,秘書說他正在開會,讓二妹余靜自己在屋中坐等。不久,林書記就回來進了屋子,二話不說就反鎖上門,隨後就殘暴地強姦了二妹余靜。之後,又把二妹余靜拷在床上,對她的身體進行了百般的蹂躪。直到他自己滿足了三次之後,才打電話叫他的司機把二妹余靜送了回來。臨走還告訴二妹余靜,以後需要的時候,還會找她過去。只要今後她聽話,會有她的好處的。
聽到這樣事兒的余暉,蒙了似的愣怔了半晌,硬是有些轉不過彎似的明白不過來。如果說他知道那些當官的都是一些虛偽自私之徒,也不過就是陽奉陰違地為自己謀些私利,沒有公德心,沒有是非之心的尸位素餐者也就罷了。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現在這些當官的,竟然敢在朗朗乾坤之下,明目張膽地肆意強姦良家女子;而且竟然就在寨上的辦公地點,就在飄著國旗黨旗的地方;並且不依不饒地還敢要求今後如何如何。是他們視法律如兒戲,還是法律就是兒戲?這法律還有什麼用?怎麼就不能遏制住他們隨意地去預謀著、去肆無忌憚地做著傷天害理、喪盡天良之事?他們憑賴的是什麼?權力!誰給他們這樣的權力?他們常常沒羞沒臊、厚顏無恥的說:是人民給他們的權力。是人民麼?世界上有這樣的人民麼?
一個寨上的黨委書記,是寨上的最高領導人,寨上機關裏的所有人員,都是要他來挑選任命的。在這樣一個無恥之尤的衣冠禽獸挑選之下的機關,將會是怎樣的沆瀣一氣?指望著這樣的一些人來服務於社會、來維護社會的安定和福祉,無異於是開門揖盜。指望他們?若不是有這種指望的人心智有缺陷,那就是這種人本身就是一個混蛋。誰給他們這種暴虐恣睢的能力?十幾萬人口的大寨,就是被這些這樣的人把持管理著,老百姓想過一下自己平靜、安逸的生活,怎能不是一種奢望?這是一個什麼體制下的社會呀?就余暉的內心深處,總覺著這事兒是不可能的。
它們控制著的報紙、電視、電台,通過新聞說教和文學作品,鋪天蓋地地對它們自己的粉飾以及利用強權意識對人們的灌輸,已經潛移默化地給人們的思想形成了一種不由自主的定勢。這種定勢,反映在余暉的思想上的就是:仿佛暗處始終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不可能是事實。可事情,就明明白白地發生在自己二妹余靜的身上,不由他不信。善良和正直者,總是不能理解惡毒和奸詐之徒的作為,而且常常會被惡毒和奸詐之徒「請君入甕」地陷害。也正因此,一個社會的體制,如果不能真正維護善良和正直者的利益,那麼,這個社會體制本身,必然是邪惡的,必然使得善良和正直遭受迫害,使得善良和正直的品行在社會上缺失,使得謊言、無恥之類的行徑,如野草般瘋長於社會的每一塊兒土地、每一個角落。
大妹說,三妹告訴她,三妹發現她二姐余靜的時候,她二姐余靜是半蹲半坐地在院門口的牆垛上靠著,是三妹叫著娘和爹,一塊兒攙抱著才把她弄回了屋。大妹還告訴他,大哥已經騎車去寨山的公安派出所報案去了。
大妹到父母的屋去了。余暉靠在院中的那棵橡樹上,懊惱、自責、憤怒,內中還有一點兒劫後餘生的慶幸——不管怎麼說,二妹余靜人總算是回來了。這種情況下,人沒死就是萬幸。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至於那個毀了二妹余靜清白和一生的什麼林書記和二癩頭,余暉是不會輕易地就放過他們的,尤其是對那個寡情孤義、為虎作倀地設計陷害二妹余靜的二癩頭。那個直接強姦了二妹余靜的什麼林書記,自然會有法律首先來懲辦他;要收拾他,也就只有待他服滿刑期之後。至於這個二癩頭,法律對他可能就沒有什麼辦法,他決定自己去收拾他。
二癩頭現在害怕地躲了起來,不敢露面,怕自己找到他,用毒辣的手段報復他,二癩頭年少時應該知道余暉的手毒心狠是出了名的。「你小子躲得了初一,躲的過十五嗎?」余暉向著院外的夜空,咬牙切齒地冷笑著。他知道,二癩頭肯定會在村子裏安些耳目,以便時時探聽著他余暉的消息,大概要等到自己離開之後,才敢回來。既如此,那他余暉過兩天,就張揚著離鄉一回;讓這小子先放心的回村,然後自己再殺個回馬槍收拾他。在外這些年的余暉,已經不像過去在村裏稱王稱霸時那樣睚眥必報;在外地孤單生活的經歷,已經使他養成「小事不計較,大事不忍讓」的秉性。余暉知道,子曰:小不忍,則亂大謀。但他自己也總結了一句話,那就是:大若忍,則不為人。
正在考慮著報復計畫的余暉,聽到父親的喚聲,走進父母屋中。屋裏只有父親一個人,他鎖著眉頭告訴余暉不要生事,個別人壞不是政府壞,要相信政府和法律,他的大哥已經去寨上的公安派出所報案,惡人必然會得到惡報的,有問題找政府沒錯。又叮囑他,今天晚上多留意一下二妹那邊的動靜,別再發生什麼情況。父親顯然擔心著二妹會想不開出意外。看著好像突然間蒼老了許多的父親,余暉唯唯諾諾地答應著。
余暉躺在床上,一夜也沒有睡。這與昨天夜裏不同,昨天夜裏是想睡睡不著,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暗示;而今天則是心事重重地睡不著,也不想睡。他的腦子思緒紛亂地回想著回鄉後所遭遇到的一切,也同時在思考著,自己該如何在不給家中帶來災難的情況下而報仇雪恨的事情。待他聽到院子裏有些聲音時,看窗外,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濛濛亮了。他從床上一躍而起,緊忙開門出去看,看到二妹余靜,正在把碎花的毛巾放到綠色洗臉盆裏,聽到他開門的聲音,對著他說:「二哥起來了,你先洗臉吧。」她把自己欲洗臉的臉盆,向余暉挪了挪,讓給了余暉。
天色尚還有些灰濛濛的。早晨清涼的空氣中,好像漂浮著無數極其微小而細密的灰色顆粒。院外遠處的景物,看著還不是很清晰,好像被一層灰色的紗巾隔著。余暉答應著,來到二妹余靜的近前,暗暗觀察,發現二妹余靜雖沒有往日一見到他就歡愉的那種表情,但神情看上去還平靜,好像已經把昨天的那種剜心椎骨的遭遇給忘了,並沒有他想像中會表露出的那種哀怨傷痛神態。說老實話,他揪揪著心,很怕看到二妹余靜那樣的神情,那會使他既心疼而又心慌意亂、無所適從,不知怎樣來面對自己的二妹余靜。在他的心底深處,他揮之不去的是:自己間接的也是迫害二妹余靜的兇手。見二妹余靜如此,余暉的心才放了下來,並升起一種由衷的感動。
余暉理解二妹余靜之所以如此,正是為了父母和家庭,甚至於為了他余暉,才忍辱負重地做出這樣的一副態勢,她是打碎了牙往自己肚裏嚥,自己強迫著自己強忍著肌體和心靈受到的殘害,不願給家人帶來絲毫的痛苦。像二妹這樣心地純潔善良的人,是處處在為家人著想,她不會因為自己受到凌辱,而就把痛苦轉嫁給自己最親的家人,讓家人跟著她一起受煎熬歷苦難。世上就有這樣的一些善良的人,當他們遭受到不管多大的傷害時,在親人面前,他們常常表現得很堅忍,因為他們的活著所考慮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親人。父母如果看到二妹余靜這樣,心中的傷痛可能就會有所緩頰。
余暉既覺著愧對二妹余靜,又帶著感激之情喚了一聲:「二妹。」並順手拍了一下正低身把香皂放在他臉盆旁邊的二妹余靜的肩頭,但隨之他就感到極其的後悔。因為,雖然二妹余靜會意地「嗯」了一聲,但他感覺出在他的手觸及二妹余靜的肩膀頭時,二妹余靜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就顫慄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二妹余靜記憶深處被強暴而留下的恐懼的顫慄,是隱藏在了靈魂深處的的哀傷抽泣。他緊忙低頭,把水「嘩嘩」地潑在自己的臉上,以掩飾自己從胸腔奔湧而出的抑制不住的哽咽和如刀攪火炙般心疼的淚水……
「二弟、二弟,你哥怎麼了,怎麼一夜也沒有回家。」大嫂突然風風火火地出現在院門口,一臉惶惑地邊向院中來著,邊又說:「我昨天等你哥看著電視就睡著了,一早醒來也沒有看到他,床鋪也沒有動過。是怎麼回事兒?出什麼事兒了?爸、媽,他是不是在這兒沒回去。哎——」她邊向聞聲出來的余暉父母打招呼,邊用「哎——」來呼叫著余暉的大哥。
余暉沒有回答大嫂的話,只是回頭看著聞聲出來站在屋門口的父母。他們好像也才注意到,余暉的大哥昨晚去報案之後,就沒有了下文。按說是不該呀。父親一邊安慰著大兒媳婦,一邊對余暉使眼色說:「你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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