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療師常誤以為,赤裸裸的死亡焦慮不是針對死亡而來,而是掩蓋其他問題的幌子。珍妮佛的情況就是一例。
五歲發生死亡恐慌
這位29歲的房地產經理人,從小到大常常在夜裡遭受到死亡恐慌的襲擊,但是先前的治療師們卻不認為她的問題就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珍妮佛常在半夜驚醒,怕自己就要消亡而嚇得冒冷汗、睜大眼、渾身發抖。她想像自己消失了,墜入永恆的黑暗裡,被世人所遺忘。她告訴自己,倘若世事終將毀滅殆盡,那麼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這些想法從小折磨著她。她清楚記得5歲時頭一次發生這種恐慌的情形。她衝進爸媽的臥房,很怕自己就快死掉而全身顫抖,媽媽不斷安慰她,有兩段話她始終不曾忘記:「妳眼前還有很長的人生要走,沒道理這麼小就煩惱這件事。」「當妳老到快死的時候,妳要不然是覺得死亡沒什麼,要不然就是有病在身,妳會想快快解脫。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那時候妳都不會討厭死亡。」
珍妮佛倚靠母親這番安慰的話長大,自己也另外想出一些對策來緩和這恐慌。她提醒自己,自己可以選擇要不要想到死亡這回事,或試著去回想記憶中一些美好的事:和童年好友開懷大笑、和先生爬洛磯山脈時看到片片白雲投映在鏡子般的湖面上、親吻孩子們陽光般燦爛的臉龐時的欣喜。
探究可能遭父親性侵
然而,對死亡的憂慮持續折磨著她,奪走她生活中的諸多快樂。她與幾位治療師晤談過,都沒什麼幫助。種種藥物雖然降低了恐慌的強度,但發作的次數卻未曾稍減。她的治療師從未針對死亡恐懼進行治療,因為他們認定死亡焦慮是另一種焦慮的替身。我決意不重蹈前幾任治療師的覆轍。我相信他們是被珍妮佛5歲起便反覆出現的夢耍得團團轉:
我們全家都在廚房。餐桌上有個裝滿蚯蚓的碗,爸爸逼我從中抓一把,用手擠捏,然後把從蚯蚓身上擠出的奶汁喝掉。
在和她會談的每個治療師眼裡,從蚯蚓擠出奶汁的意象,可以被理解為陰莖和精液的象徵,於是治療師個個探究起她遭受父親性侵的可能性。我起初也這麼認為,不過當我聽到珍妮佛說,往這方向探究不免讓治療走入歧途時,便馬上摒棄了這個想法。雖然她父親性子凶暴,會對孩子破口大罵,但她和兄姐們都想不起有遭受性侵的任何情事。
精神分析避開死亡議題
先前的治療師沒有一個探究過,她那無所不在的死亡焦慮的嚴重程度和含意。這個尋常的錯誤有個可敬的傳統,其根源可溯自心理治療的頭一本出版品:佛洛伊德和布魯爾合著的《歇斯底里研究》。細讀那本書可發現,佛洛伊德的那些病患,生活中無不瀰漫著死亡恐懼。若不是他後來發表了許多著作,闡述精神官能症的源頭,是潛意識裡各種原始本能驅力之間相互衝突這假設,否則他沒去探究死亡恐懼將令人費解。
死亡在精神官能症的起因中毫無立足之地,佛洛伊德寫道,因為潛意識裡沒有它的表徵。他給出兩個理由:一是,人沒有關乎死亡的個人經驗;其二是,想像一種不存在的狀態對人來說並非不可能。
儘管佛洛伊德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餘波盪漾期間,寫下的〈對戰時及死亡的思考:人面對死亡的態度〉短文集中,尖酸而睿智地論及死亡,但是他把死亡排除在正統的精神分析理論之外的「去死亡化」取向,如里夫頓(Robert Jay Lifton)所形容的,深深影響了數代以降的治療師,使得他們將目光從死亡上移開,轉至其所認為的死亡於潛意識裡的表徵,特別是遺棄和閹割。
的確,有人會反駁說,精神分析著眼於過去事件的影響,不僅難以放眼未來,更是避開了死亡議題。
摘自《凝視太陽》心靈工坊 提供◇(//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