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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路線下,中國社會的苦難與血腥系列小說(五)

小說:世上真有平安夜(中)

文/張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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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敏剛走到普陀路橋頭的皂角樹下,就不肯移步了。趙家女人楞了她一眼,拉著張勇道:「老大老二,跟我走!你們的媽媽死要面子活受罪,等我們去吃飽了撐足了,再給她端些來!」

張勇被趙媽拽著,他小一些,還不太明事理,他吞著口水,看得出他現在餓極了。張忠本不想去,但他又想,這南京路上,難道除了張家就沒有人家行善事了?他眼下也餓了,那熱騰騰香噴噴的稀飯,若是灑一些鹽,那可是真正的山珍海味!看見趙媽要開口罵他了,他太畏懼趙媽那太多的難聽話和髒話,就也跟著走了。

果然,張忠剛轉出路口,抬眼一看,就看見他非常熟悉的張家大院的大朝門上,懸掛著一個金色的用鮮花點綴著的大十字架!在那十字架的周圍,在冬日陰雨昏暗的天空下,閃爍著耀眼的五彩燈光……在敞開的大朝門兩邊,整齊地排列著兩排青翠的柏樹,那樹枝間也點綴著鮮花,閃爍著彩色的燈光!朝門前的空地上和大街上簇擁著黑壓壓的人群,人們在升騰著熱氣的大鍋前,伸出一個個骯髒的粗瓷大碗……

這無疑是個喜慶的日子!這種場面不比過去的大年初一遜色。難道,今天是叔叔張雲軒的生日?是叔媽唐維綺的生日?抑或是弟弟張炎的生日?他看到了正在忙著給人舀稀飯的王媽,於是,張忠畏縮不前了。被趙媽拽著走的張勇,見哥哥不走了,也強著不肯走了。

趙媽死拖著張勇又走了兩步,氣不打一處出,她罵道:「兩個小屁兒,你們翹市些哪樣?連現成的飯也不想去要,也要老娘去討來送在你們面前不成?」她又指著張忠罵道:「你還以為你還是讀書人?你屁股都見天了,還以為你了球不得?你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張忠無奈,只得央求趙家女人說:「趙媽媽,我和弟弟還是不去的好,這家人……是我們家的……親戚,去了,媽媽……」

趙媽驚了一下,方才想起他們家在貴陽城的闊親戚。她道:「這戶人家,就是你爹爹的叔伯弟弟家?」

張忠和張勇一齊點了點頭。

趙家女人又道:「就是那個國民黨將軍的家?」

兩兄弟也點著頭……

趙家女人不相信地又道:「就是那起義了的國民黨將軍?鬥爭你爹爹那天,他也來參加鬥爭會……那個狗日的?」

兩兄弟還是點頭。趙家女人朝著刮起寒風下起了淩毛雨的天空大聲叫道:「蔫卵喲,守著這樣的人家,你們還要哪樣卵飯?!」

兩兄弟拿著粗瓷大碗又踅轉身來,戴敏看到兩個崽空著手回來,便一切都清楚了:「是你們叔叔家,在施捨做善事吧?」

張忠和張勇眼眶紅了,鼻頭也酸澀起來。他們巴望母親帶著他們走進張家大院去……可是,戴敏卻說:「好,好。我們就是要離他家遠遠的。」

張勇說:「趙媽叫你別走開,在這裏等她回來再說。」

不多一會,趙家女人就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稀飯朝娘崽仨走來,她氣咻咻地對戴敏尖聲叫道:「好啊,原先我還以為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殊不知你是怕富親戚看見你沿街要飯!我現在為你想好了:若是你們跟我回到寨子裏去,那只有死路一條;倒不如破罐子亂甩,把你的臉面裝進褲腰袋裏去,徑直就闖進張家去!張家當初若不送田地、房子給你那死鬼,你那死鬼興許今天還在亂蹭被窩亂爬牆的!你去對他們說,救人救到底,張家只要再拔根頭髮少做一回善事,就夠你們娘崽三個吃上好幾年的!人到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這憨婆娘和富家親戚鬥氣,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母親直管搖頭,硬是說寧願餓死也不踏進張家一步!

趙家女人勸著、勸著,也不想勸她了,就說:「話多如水,我的口水也說乾了,你去不去都是你的事情。你這憨婆娘若只顧臉面呢,那就罷了。若你真為這兩個娃崽著想,真想讓他們長大有些出息的話,就送他們到張家去。他們姓張,是張家的後代,死了也不會跟著你姓戴的。你自己真想絕了,想淡了,不想活了……那只是你的事。你的兩個娃崽還沒有活夠,他們不會對日子產生淡味,他們也一點不想同你一起去走絕路,你就把張家的種,還給張家得了!」

戴敏聽著聽著,就悲愴地哭了起來。趙家女人曉得她被說動心了,就說:「哭吧哭吧,哭夠了哭醒了哭舒服了,你就帶著你的兩個娃崽投奔張家去吧。」

戴敏終於擦乾了淚水,對趙家女人道:「趙媽,你倒是把我罵醒了!我就帶著兩個娃崽去張家大院,若是真被他們無情無義的攆了出來,我也好乘機數落他們一頓。」

戴敏告別了趙家女人,帶著她的兩個娃崽,在寒風裹著淩毛雨的呼嘯聲中,並沒有徑直朝張家大院走去。她沿著河邊,在潺潺的流水聲中和那淒涼的風雨中獨行。她來到沙河橋下,踩著嘎嘎的薄冰,小心地彎下腰去,在水中仔細地觀望著自己,她捧起一棒水,準備洗洗臉。河水剛潑在臉上,她又停止了這樣無謂的舉動,仔細地看著自己高一塊低一塊的破衣爛衫,再回過頭來打量兩個娃崽……兩個娃崽在寒風、淩毛雨中瑟瑟發抖,衣衫在隨風起舞、兩雙赤腳凍得就像案頭上的死馬肉!

戴敏咬了咬牙,橫心了,長久地對著緩緩的河水,輕聲的說著……自從埋葬來福之後,她對河水有著特殊的感情。她常常在南明河畔一坐就是半天,有時還會留幾口飯灑進河水中餵魚,會注視小獨木船上漁夫撒下的魚網,會向咬著大鯉魚鑽出水面的水老鴰求情!

——戴敏終於從默默自語中抬起頭來,又像離開青岩的那間破爛的窩棚那樣,呼喚著她的兩個娃崽:「老大、老二,我們趕路!」

戴敏帶著兩個娃崽來到張家大院門前時,張家的善事已經做完了。過去,她們熟悉的大朝門頂上,豎立著一個用鮮花鑲邊、彩燈環繞著的金色的十字架!這懸掛在人們頭上的大十字架,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威武的大石獅,今天也披掛上彩燈,它似乎統率著兩排青翠碧綠的、被點綴得五彩繽紛的柏樹,在莊嚴地迎候著娘崽仨的到來!

大朝門不似平日那樣緊閉,今天卻是敞著的。戴敏一左一右地牽著她的娃崽,步伐沉重地跨進大朝門內。她怯生生地向裏張望時,看門人沒有認出他們,兩大步迎向前來,下逐客令式地喊道:「都施捨完了!完了!明天早點來!」

戴敏摟著兩個娃崽,說:「謝伯伯,我是張家青岩的親戚。」

那叫謝伯的雖然認出了她們,還是想下逐客令……殊不知,此時一個細瘦精幹的、五十上下的漢子走了過來,謝伯便對他道:「楊老弟,這女人說她是張家的親戚……」

戴敏又道:「謝伯伯,難道你真認不出我來了?前些年每年的大年初一,我們一家都要來給老太爺拜壽拜年,每一年不都是你老人家開的朝門?」

謝伯不敢做主,搪塞道:「我……楊老弟,你看咋辦?」

那姓楊的似乎比看門人高幾等,他隨口就道:「你真認不得這家人了?別人不是說前些年都來這裏拜壽拜年,都是你開的門嗎?別人不是叫你是謝伯嗎?」

謝伯又急忙閃爍其詞:「我看,還是請宋先生出來……認認吧?」

那姓楊的對一個丫頭道:「你快些去把宋先生叫來!」

丫頭跑著去了,不多一會宋老先生出來了。戴敏看到宋老先生,急忙吩咐兩個娃崽道:「快叫宋老太爺!」

宋老先生不相信地擦了擦老光眼鏡,仔細地朝著戴敏看了看,他驚得顫了一下:「你不就是戴敏嗎?」

戴敏連聲說是。宋老先生道:「你咋落到了這般地步了?」

母親哭訴道:「宋老先生啊,我那當家的……幾個月前就遭難了!」

宋老先生曉得,再讓戴敏說下去就要犯新社會的忌了。他急忙地轉向那姓楊的道:「這是雲軒的叔伯兄長,張雲長的女人。」他搓著乾枯的手掌,他也犯難,就徵求那姓楊的人:「是不是,請大小姐出來定奪呢……還是……」這時,王媽剛巧出現在中院裏,他立馬壓低聲音,叫喚著:「王媽,王媽……」

王媽見前院圍了一大堆人,她顫巍巍地疾步走來。戴敏在她還未認出她時就叫著:「王媽。」

王媽驚得兩眼翻白:「啊!你……你……是戴敏?」

戴敏道:「是我,王媽。」

王媽真的被嚇了一大跳,她受驚般地跑到中院,驚喳喳地喊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快來哇!」

說句老實話,這裏的女主人唐維綺,就連張忠和張勇總共也只見到過兩次。而且,每次見到她時,也都是她送女客出來時碰巧見到的。在他們的心中,母親美在她那嫋娜的身段、長長的脖子、是一種自然的秀美;而他們的叔娘,卻是美得那麼潔白,那麼純淨,那麼莊嚴和華貴!她的美是天造地作的,是大地和日月的精華,是一種超脫於人世的美!

唐維綺拉著張炎從中院出來,看見宋老先生、楊大哥、王媽、廚娘和丫頭圍成一圈,待這些人閃開時,她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婦女帶著兩個衣不遮體的、打著赤腳的男孩,顫縮在淒風苦雨中……兩個孩子緊緊地依偎著他們的母親,兩隻手緊緊地捏著衣襟,仿佛這樣也能抵禦嚴冬的寒風!

戴敏看見了這家的女主人,拉著她的兩個娃崽一齊跪在濕漉漉的地上,她悲切地朝這個有名的唐家大小姐喊著:「好弟妹呵,救救我們一家老小吧!」

張炎聽到這悲愴的求救聲,被嚇得一把抱著媽媽。這悲愴的呼救聲震人肺腑,是那麼的淒慘和令人難忘!唐維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也頓時一片的冰涼。眼前的景象實在太慘了:戴敏和兩個侄兒的臉,黑得像鍋底;頭髮上摻合著的是稻草和污垢;衣衫不能叫做衣衫,都是隨風飄舞的布條;這些布條邋遢得黑中發亮,在寒風中也散發出熏天的臭氣!兩個娃娃的腳被凍得通紅,小赤腳禁不住地從一隻腳背移到另一隻腳背上……

唐維綺認出了戴敏和她的兩個娃崽,美麗而明亮的兩眼望著陰暗的天空,她不由長長地歎息一聲,隨即呼喚著:「啊,主呵!」

——這是多麼深沉又是多麼震撼人心的呼喚!仿佛這昏暗的嚴冬也為此光亮而溫暖了起來。她將張炎送到王媽手中,善良而美麗的眼中頓時淚花閃爍,她蹲下身子,伸出她那雙紅酥酥的嬌嫩的多肉的精美絕倫的小手,把跪哭在淩毛雨中的娘崽扶了起來……(明日續)

──摘自張宗銘系列長篇小說《女人土匪東洋狗》第九、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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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隨著二十一世紀的到來,中國文壇上的一顆新星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這就是貴州作家張宗銘及其經過三十多年精心打造的三部系列長篇小說《女人與土匪》(原名《女人土匪東洋狗》)、《遠山蒼茫》、《孤兒與革命家》(以下簡稱「三部系列長篇小說」)的問世。
  • 在《遠山蒼茫》中,有這麼一段畫龍點睛的描寫:

    在漆黑的夜色中鄢正甫獨坐在波乜河邊沉思默想——「啥叫忠誠?啥叫犧牲?啥叫無私?啥叫奉獻?……其實人們要看的只是行動,是表裏如一」。

  • 前面寫到惡霸地主張雲長被農民活活打死,那麼,那被他不當人待的老婆戴敏,也成為了「地主婆」,這個不幸的、從一個苦難又走向另一種苦難的女人,是怎麼認識土匪頭劉禮靖的呢?
  • 戴敏自從懷上了張忠,肚子凸得像座小山後,加上城裏人經常嘲笑張雲長找了個「苗子婆娘」,張雲長就開始厭煩戴敏了,開始在城裏尋花問柳了。
  • ——來福鬆了口裏的槍,張著大口對著軍官的喉嚨,此時,戴敏披著衣衫跑了出來,她驚叫道:「來福,住口!快住口!」
  • 貴州省政治部部長鄢正甫端坐在主席臺上,親眼目睹了張雲長被活活打死的全過程,冷汗與燥熱此時令他坐立不安,他看到了起義將領張雲軒投來的目光,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 ——這個故事,是講中國社會的解放初期,農民與農民的關係,還不如一條日本狼狗來得那麼親,那麼有情、有義!

    戴敏對張雲長的死並不悲哀,也不痛苦,認為他是報應、造孽的結果!她和張雲長的感情淡得就像清澈見底的花溪水。她唯一不滿的是,讓農民這樣隨便地處死一個人,這不合法,也不合理。

  • 其實,來福也有來福的命運!

    ——當來福在陽光下學啃骨頭的時候,大日本帝國投降了。當時,誰知道人是咋想的……主人用戰刀剖開了自已的肚子,血流滿地肝腸滑出……來福的媽媽蹲在主人的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主人。來福餓了,要去舔主人的血,媽媽怒視它,低沉地對它咧了咧牙。

  • 劉禮靖離開戴敏後,順著山坡的莊稼地不多一會功夫就來到了村口邊的大樹後。這時正值深夜,寧靜的山村只有幾聲狗吠聲,他輕手輕腳地搬開了石頭,用匕首刨鬆泥土,剛要提起銀洋,不想一個民兵從站哨的窩棚出來,在樹邊拉起稀屎來了!
  • 東洋狗來福被民兵打死了,可憐的戴敏以為土匪頭劉禮靖也死了,這個不幸的山村女人要不是身邊還有兩個崽,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的。戴敏思來想去,唯一能夠生存的辦法,就只有進城討飯一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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