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罷了。既說不忘事,為何蔣平總不提了?這又有一說。書中有緩急,有先後。敘事難,斗筍尤難。必須將通身理清,那裡接著這裡,是絲毫錯不得的。稍一疏神,便說的驢唇不對馬口,那還有什麼趣味呢?編書的用心最苦,手裡寫著這邊,眼光卻注著下文。不但蔣平之事未提,就是顏大人巡按襄陽,何嘗又提了一字呢。只好是按部就班,慢慢敘下去,自然有個歸結。
如今既提蔣平,咱們就把蔣平敘說一番。蔣平自救了雷震,同他到了陵縣。雷老丈心內感激不盡,給蔣平做了合體衣服,又贈了二十兩銀子盤費。蔣平致謝了,方告別起身。臨別時又諄諄囑問雷英好。彼此將手一拱,道:「後會有期,請了。」蔣平便奔了大路趲行。
這日天色已晚,忽然下起雨來,既無鎮店,又無村莊,無奈何冒雨而行。好容易道旁有個破廟,便奔到跟前。天已昏黑,也看不出是何神聖,也顧不得至誠行禮,只要有個避雨之所。誰知殿宇頹圮,仰面可以見天,處處皆是滲漏。轉到神聖背後,看了看尚可容身,他便席地而坐,屏氣歇息。到了初鼓之後,雨也住了,天也晴了,一輪明月照如白晝。剛要動身,看看是何神聖。忽聽腳步響,有二人說話。一個道:「此處可以避雨,咱們就在這裡說話吧。」一個道:「我們親弟兄有什麼講究呢,不過他那話說的太絕情了。」一個道:「老二,這就是你錯了。俗語說的好,『久賭無勝家』。大哥勸你的好話,你還不聽說,拿話堵他;所以他才著急,說出那絕情的話來。你如何怨的他呢?」一人道:「丟了急的說快的,如今三哥是什麼主意?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兄弟無不從命。」一人道:「皆因大哥應了個買賣頗有油水,叫我來找你來,請兄弟過去,前頭勾了,後頭抹了,任什麼不用說,哈哈兒一笑就結了。張羅買賣要緊。」一人道:「什麼買賣,這麼要緊?」一人道:「只因東頭兒玄月觀的老道找了大哥來,說他廟內住著個先生,姓李,名喚平山,要上湘陰縣九仙橋去,托付老道僱船;額外還要找個跟役,為的是路上服侍服侍。大哥聽了,不但應了船,連跟役也應了。」一人道:「大哥這就胡鬧!咱們張羅咱們的船就完了,那有那末大工夫替他僱人呢?」一人道:「老二,你到底不中用,沒有大哥有算計。大哥早已想到了,明兒就將我算做跟役人,叫老道帶了去。他若中了意,不消說了,咱們三人合了把兒更好;倘若不中意,難道老哥倆連個先生也服侍不住麼?故此大哥叫我來找你去。打虎還得親兄弟。老二,你別傻咧!」說罷,哈哈大笑的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誰,就是害牡丹的翁二與王三。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只因那日害了奶公,未能得手,俱各赴水逃脫,但逃在此處,噁心未改,仍要害人。那知被蔣四爺聽了個不亦樂乎呢。
到了黎明,出了破廟,訪到玄月觀中,口呼:「平山兄在那裡?平山兄在那裡?」李先生聽了道:「那個喚吾呀?」說著話,迎了出來,道:「那位?那位?」見是個身量矮小、骨瘦如柴、年紀不過四旬之人,連忙彼此一揖,道:「請問尊兄貴姓?有何見教?」蔣爺聽了,是浙江口音。他也打著鄉談道:「小弟姓蔣,無事不敢造次,請借一步如何?」說話間,李先生便讓到屋內對面坐了。蔣爺道:「同得尊兄要到九仙橋公幹,兄弟是要到湘陰縣找個相知,正好一路同行,特來附驥。望乞尊兄攜帶如何?」李先生道:「滿好個。吾這里正愁一人寂寞,難得尊兄來到,你我同船是極妙的了。」
二人正議論之間,只見老道帶了船戶來見,說明船價,極其便宜。老道又說:「有一人頗能幹老成,堪以服侍先生。」李平山道:「帶來吾看。」蔣爺答道:「李兄,你我乘船,何必用人。到了湘陰縣,那裡還短了人麼?」李平山道:「也罷,如今有了尊兄,咱二人路上相幫,可以行得。到了那裡,再僱人也不為晚。」便告訴老道,股役之人不用了。蔣爺暗暗歡喜道:「少去了一個,我蔣某少費些氣力。」言明於明日急速開船。蔣爺就在李先生處住了。李先生收拾行李,蔣爺幫著捆縛,甚是妥當。李先生大樂,以為這個伙計搭著了。
到了次日黎明,搬運行李下船,全虧蔣爺。李先生心內甚是不安,連連道乏稱謝。諸事已畢,翁大兄弟撐起船來,往前進發。沿路上蔣爺說說笑笑,把個李先生樂的前仰後合,贊揚不絕,不住的搖頭兒,咂嘴兒,拿腳畫圈兒,酸不可耐。
忽聽嘩喇喇連聲響亮。翁大道:「風來了!風來了!快找避風所在呀。」蔣爺立起身來,就往艙門一看,只當翁大等說謊,誰知果起大風。便急急的攏船,藏在山環的去處,甚是幽僻。李平山看了,驚疑不止,悄悄對蔣爺說道:「蔣兄,你看這個所在好不怕人呀!」蔣爺道:「遇此大風,也是無法,只好聽天由命罷了。」
忽聽外面「嘡」「嘡」「嘡」,鑼聲大響。李平山嚇了一跳,同蔣爺出艙看時,見幾只官船從此經過,因風大難行,也就停泊在此。蔣爺看了道:「好了,有官船在這裡,咱們是無妨礙的了。」果然,二賊見有官船,不敢動手,自在船後安歇了。李平山同蔣爺在這邊瞭望,猛見從那邊官船內出來了一人,按船吩咐道:「老爺說了,叫你等將鐵錨下的穩穩的,不可搖動。」眾水手齊聲答應。
李平山見了此人,不由的滿心歡喜,高聲呼道:「那邊可是金大爺麼?」那人抬頭,往這裡一看,道:「那邊可是李先生麼?」李平山急答道:「正是,正是。請大爺往這邊些。請問這位老爺是那個?」那人道:「怎麼先生不知道麼?老爺奉旨升了襄陽太守了。」李平山聽了,道:「哎呀!有這等事,好極,好極。奉求大爺在老爺跟前回稟一聲,說吾求見。」那人道:「既如此……」回頭吩咐水手搭跳板,把李平山接過大船去了。蔣爺看了心中納悶,不知此官是李平山的何人。
原來此官非別個,卻正是遭過貶的、正直無私的兵部尚書金輝。因包公奏明聖上,先剪去襄陽王的羽翼。這襄陽太守是極要緊的,必須用個赤膽忠心之人方好。包公因金輝連上過兩次奏章,參劾襄陽王,在駕前極力的保奏。仁宗天子也念金輝正直,故此放了襄陽太守。那主管便是金福祿。
蔣爺正在納悶,只見李平山從跳板過來,揚著臉兒,鼓著腮兒,搖著膀兒,扭著腰兒,見了蔣平也不理,竟進艙內去了。蔣爺暗道:「這小子是什麼東西!怎麼這等的酸!」只得隨後也進艙,問道:「那邊官船,李兄可認得麼?」李平山半晌,將眼一翻,道:「怎麼不認得!那是吾的好朋友。」蔣爺暗道:「這酸是當酸的。」又問道:「是那位呢?」李平山道:「當初做過兵部尚書,如今放了襄陽太守,金輝金大人,那個不曉得呢。吾如今要隨他上任,也不上九仙橋了。明早就要搬行李到那邊船上,你只好獨自上湘陰去吧。」小人得志,立刻改樣,就你我相稱,把兄弟二字免了。
蔣爺道:「既如此,這船價怎麼樣呢?」李平山道:「你坐船,自然你給錢了,如何問吾呢?」蔣爺道:「原說是幫伙,彼此公攤。我一人如何拿得出來呢?」李平山道:「那白合吾說,吾是不管的。」蔣爺道:「也罷,無奈何,借給我幾兩銀子就是了。」李平山將眼一翻,道:「萍水相逢,吾合你啥個交情,一借就是幾兩頭。你不要瞎鬧好不好?現有太守在這裡,吾把你送官究治,那時休生後悔!」蔣爺聽了,暗道:「好小子,翻臉無情,這等可惡!」
忽聽走的跳板響,李平山迎了出來。蔣爺卻隱在艙門格扇後面,側耳細聽。
不知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