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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鼠日記(14)

大陸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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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崗區看守所】

———2008年7月15日———

給啞巴治病

他們身上長了疥蟲,監室裡的環境成了這種病菌的培養基,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隨著時間的推移,啞巴的癤到了非常程度,我想可能是因為他穿得太多了,有幾個人是早先進來的,到現在還穿著厚厚的牛仔褲,啞巴的屁股上爛出一個深達十釐米的大洞,我們只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啞巴姓唐,職業小偷,離異,老婆也是小偷,不過為了吃飯和他離了。

槽子的人每天洗澡,住的也潔淨,當然不得這種病,大鋪犯人得了,大夫不願意管,只好乾瞪眼熬著。其實這個病在初期的控制非常容易,每個藥店都有賣的含硫軟膏,好像是六角錢一管,只要擦上就會馬上好的。槽子裡有一張紙上粘了一點劉大夫自己配的藥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連啞巴也沒有得到,誰都沒料到啞巴會得,他平時也沒有表現出來,就是表現了也沒人去關心這事。

因為盜竊時同夥要用啞語交流,所以馬太平多少能會點啞語,他翻譯啞巴的話,從啞語學校畢業時老師告訴他們,現在的社會連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一個正常人想憑藉自身能力生活都非常苦難,社會沒有提供正當致富的任何可能,作為弱勢群體中受到忽視的聾啞人,生存下來的可能性更加不易,所以你們在適應不了的時候可以犯點小罪餬口。

馬太平決定給啞巴治病,一雙塑膠底鞋準備好,光著腚撅在鋪板上的啞巴被按倒,「大個」掄起鞋使勁抽,「啪、啪」地膿血噴了出來,濺起挺老高。啞巴痛苦地扭動著身體,手在地上亂抓,全身冒的汗水淋淋的,整個過程啞巴一聲沒吭。

「手術」圓滿成功,可是誰也沒有料到,這種癤病擴散得很快,一般都在腹股溝開始,那種小紅點很癢,一撓破就會連帶其他地方。啞巴可能去撓它,結果感染到睾丸囊上,等大家再次發現他的痛苦表情,那個吊著的東西已經潰爛了,一碰還呲出來一股膿液,啞巴頓時臉色慘白。

目前還沒有一個對殘疾人保障的社會體制,如果沒有同道的關照,啞巴可能就此沒命了。看著啞巴強壯的身體消瘦下去,我把那袋奶給了他,但是馬太平訓斥我:「現在你都能夠照顧人了!」我低著頭,方才意識到問題的性質。人性被卑賤到如此地步,似乎每個人都被愚弄著。

洗褲衩居然被陷害

啞巴是真的不會說話,我們是會說不敢說,會說不讓說能把人活活憋死。偶然聽到自己的聲音,陌生得把自己嚇了一跳。不僅如此,更可怕的是人體無意識的發聲也要受懲罰,有人因為放屁挨打,我還因為飽嗝挨過一次打。

嚴管組特意安排我挨著長癬的一個小夥子睡覺,他全天都在撓身上長的瘡,我一翻身就粘得全身白花花的皮屑,白天就落到我的衣服上。馬太平讓人給我們洗褲衩,我們是不可以自己動手的。我進來時穿的T恤已經變成了盔甲,汗液積成白堿的衣服不敢挨到身體,活生生地拿得皮膚疼。

我急於換內褲,母親給我買了四條內褲,但是不穿的衣物都被統一裝進兩個大袋子裡,如果想拿出來用,就得等馬太平認定的換季時段。每個人身體都癢得很,我更是急得要命,但這又不是一個人的問題,只能咬牙挺著。

睡覺前是清理身體的時機,看電視的個把鐘頭看管稍微放鬆了一點。大家齊刷刷地低著頭,都在抓緊時間摳生殖器,那場面比節目更為精彩,遠遠的隔著監欄的電視機就是個擺設。他們從那裡掏出來如同藥丸大的一卷卷泥巴,再偷偷地藏到板縫裡。

負責洗衣服的小子叫「呆瓜」整天用馬甲套住全身,像個球一樣蜷縮在那裡,他呆呆的眼睛時刻瞅著坐班。一聽到幹活的命令,他一個高躥起來,他最懂得討好坐班,為了省肥皂,他把所有褲衩放在一塊,等級高的洗得徹底一些,等級低的沾沾水就算洗過了。
「耗子」特意要「呆瓜」把他的褲衩和啞巴的分開,馬太平走過去呵斥:「分個屁,『顛覆』的不用單獨洗,跟啞巴的放在一起!」於是我的褲衩和啞巴的帶著膿血的褲衩混到了一起。勞動號扔進來一根繩子,洗過的褲衩都晾在上面,在嚴管組的通力合作下,我拿到了比沒洗更髒的褲衩。我幾乎沒認出它來,淺藍色已經蛻變為黑灰色。

「呆瓜」蹲在我對面,呲著大牙朝我諂笑,一改往日木頭般的表情,原來他也諳熟世故,體制的惡性像傳染病一樣深刻地影響了每一個人的心靈。我不想再穿它,馬太平看到後問我:「你幹嘛呢,怎麼不穿褲衩呢!」我想不通,直到嚴管組的人打我,我才猛醒,原來管教在外面已經佈置好了。我們這裡關的都是罪行不大的犯人,他們不敢貿然侵害他人,只對我一個人敢於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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