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家在東部,鎮上有家戲院,長年邀請了全台名劇團輪番上演「大戲」(歌仔戲之俗稱),每逢假日我們這些小蘿蔔頭便跟隨大人的身後「混」進戲院。之所以稱「混」,是因有時候跟的是陌生人,而當收票員索票時,孩子只要朝前孥孥嘴,通常便能過關,其實說穿了是守門人不與孩童計較。
進得戲院,只見萬頭鑽動,人聲鼎沸,除了交談的嗡嗡聲外,尚有咳嗽、吐痰聲,兒童的嚎哭聲,以及穿梭奔跑於走道上的木屐聲,媽媽們呼喚孩童的高亢聲,賣冰棒、口香糖、香煙的小販此起彼落的叫賣聲,外加隨地可見的紅檳榔汁,以及空氣中瀰漫的藍色二手煙霧,令人恍如置身於昔日之「大雜院」,又似面對「戰場」般心神不寧,幸而鑼鼓響起,便即鴉雀無聲,兒童也不再笑鬧。
台上演啥戲碼?劇情細節如何?孩子通常不在意,也領悟不來,在意的是「小生」(通常由女子反串)扮相俊否?舉手投足可風流瀟灑?果然,則給予最高評價。
其次則愛論斷「苦旦」(即平劇中的「青衣」,通常扮演正派婦女,如名門閨秀,小家碧玉之類)是否端莊?演起苦戲來,夠不夠「悲苦」?通常以淚流越多,訴苦越哀怨為「上選」,而劇團編導深諳觀眾心理,為達此一效果,通常令苦旦一身素服,臉蛋以油質化妝品塗得油光水滑,立即予人淚流滿面之錯覺,加上聲聲怨慕泣訴的台詞,常惹得台上台下哭成一片。
再次則留意「花旦」(通常扮演開朗、大方的女性或為人牽線的俏丫環),是否明媚俏麗?但滿頭珠翠鮮花,唇紅齒白,美目流盼,妙語如珠,聲似銀鈴者,則評為夠格。
劇情通常是老套,無非教導忠孝節義或歌頌男女愛情之類,而後者由受女性觀眾喜愛,多半敘述落難公子獲多情小姐贈金於後花園以鼓舞前程,一見傾心,進而私訂終身云云,翻來覆去的演,而觀眾們非但不嫌煩,且津津樂道。
孩子們模仿力尤強,回家後每愛於日常遊戲中如法泡製一番,如筆者老家後院空地,即為姊妹們之天然舞台,常由二位長姐扮小生及小姐,筆者及妹妹則為丫環,劇情由大夥兒胡編亂湊,結局經常是:小生與小姐及丫環們在一番莫名其妙的眉來眼去之後,眾「女士」們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冒牌」小生的妻妾小姐,總之是演得如醉如痴,不亦樂乎!
猶記有回某劇團公演歷史名劇─「句踐復國」,未演先轟動,筆者也躬逢其盛,其中有一情節至今深刻難忘:即當越國美女─西施出場之剎那,非但震撼全場、驚為天人,便連舞台上原本斜倚於龍座上的吳王夫差,也頓時目瞪口呆,倏地起身,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此時,只見美艷絕俗的西施,淡掃蛾眉,薄施脂粉,一身曳地素淨白紗,配合古樂緩緩起舞,姿態千嬌百媚,而夫差則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失魂落魄似地,令人忍俊不禁。
歌仔戲之所以至今不衰,我想除了鄉土氣息濃厚之外,弘揚仁義倫常的情節,能感化人心才是主因,此外,悠揚悅耳的唱腔,俚俗的對白,流露著人性的善良與純真,也是吸引人的另一緣由。
早期的歌仔戲與今日電視上播出的,有所不同,最早的歌仔戲是酬神廟會中,臨時搭棚上演的野台戲,不論唱唸、做、打,都透著即興的意味。後來搬上舞台,不但燈光佈景較考究,劇情也有完整規畫,角色更是生、旦、淨、丑皆備,然偶爾穿插不合理之情節,如古裝俠士持現代「手槍」射擊惡棍,或文質彬彬小生突然唱起:「我愛我的妹妹呀!」等台語流行歌曲之類,令人啼笑皆非。
今日電視上的「文明歌仔戲」,又是一番新貌,不但唱腔更委婉動人,對白唱詞也趨於精緻,有些且拍成歷史連續劇,如十多年前台視推出由楊麗花小姐與香港名女演員馮寶寶小姐合演的歷史名劇─「洛神」,即屬之。播出後堪稱膾炙人口,但願今後還能看到更高水準的作品,使歌仔戲的精髓能代代傳承,日新又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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