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姆有五分鐘之久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坐在那裡,想啊想的。接下來,他說:「嗯,這麼說來,我看我是做了夢了,哈克。不過啊,這可真是我平生一場極大極大的惡夢了。我平生也從沒有做過這麼把我類(累)死的夢哩。」
「哦,不錯,這可沒有什麼,因為做夢有時候也確實會累人。不過嘛,這場夢啊,可真是無比美妙的夢哩——把夢的經過,一五一十全都對我說一說,傑姆。」
這樣,傑姆就把全部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跟實際發生過的事說得一模一樣,只是加油加醋描畫了一番。他隨後說,他得「詳一詳」這個夢,因為這是上天降下來的一個警告啊。他說,那第一個沙洲指的是存心對我們做好事的人,可是,那流水指的是另一個人,此人存心要叫我們遇不到那個好人。喊聲呢,指的是一些警告,警告我們會有時候遇到些什麼,要是我們不能對這些警告的含義弄個明白,那這些警告的喊聲非但不能幫我們逢凶化吉,反倒會叫我們遭殃。至於沙洲的數目有多少,指的是我們會有多少回跟愛惹事生非的傢伙和各種各樣卑劣之徒吵架;不過只要我們管好自己本身的事,不去跟人家頂嘴,把事情弄僵,我們也能頂過去,平安無事;能衝出重重濃霧,漂到寬敞的大河之上,那就是到了解放了黑奴的自由州,從此無災無難啦。
我上木筏的時候,起了雲,天挺黑,這會兒倒是又開朗起來了。
「哦,好啊,傑姆,這樣就把夢全都『詳』得個清清楚楚了,」我說,「不過嘛,這些個事情又指的是什麼呢?」
我指的是木筏上的樹葉子和那些破破爛爛的東西,還有那支撞裂了的槳。這會兒,這些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傑姆看了一眼那一堆骯髒的東西,接著對我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那一堆骯髒的東西。做過了一場夢這樣的觀念,在他的腦子裡印得太深了,擺脫不掉,一時間無法把發生過的事重新理出個頭路來。不過嘛,等到他把事情理清楚了,他便定神看著我,連一點兒笑容也沒有,說道:「這些個事情指的是什麼嘛?我要對你說的。我使勁划,使勁喊你,累得沒得命了。睡的時候,因為丟失了你,我心都率(碎)了,對自己,對木筏子,我也不放在心上了。一醒來,發現你可回來了,一切平安無事,我禁不住流出了眼淚,為了謝天謝地,我恨不得雙膝跪下,吻你的腳。可是啊,你心裡想的只是怎樣編一個荒(謊)來糊弄老傑姆。那邊一堆殘枝敗葉是骯髒的東西。骯髒的東西也就是人家把髒東西往朋友的腦袋上道(倒),叫人家為他害少(臊)的人嘛。」
然後他慢慢地站起身來,往窩棚走去,走了進去,一路之上,不則一聲。可是這就夠了。我只覺得自己那麼卑鄙,簡直想伏下身來親他的腳,求他收回他剛才說的話。
足足經過了十五分鐘,我才鼓足了勇氣,在一個黑奴面前低頭認錯——不過我總算認了錯,並且從此以後,對此從未後悔過。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卑鄙地作弄過他。我要是早知道他會那麼難過,我也決不會幹那樣的事1。
1諾頓版註:傑姆所說的話,具有樸質而高尚的特色,那是很明白的。有關這次事件的描寫,也是作者第一次寫了人與自然的啟示。這樣的抒寫,往往是通過傑姆來寫的。這方面的抒寫,也表現了哈克天性的淳樸。否則的話,當哈克在童年時代涉世漸深,深知人世間種種罪惡以後,便很可能使淳樸的天性逐漸泯滅。(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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