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晚上,我們都要漂過一些鎮子,其中有一些是在上邊黑糊糊的山腳底下,除了一些燈火之外,見不到一間房屋。第五個晚上,我們路過聖路易,頓時彷彿滿世界都點上了燈。在聖彼得堡那邊,人們總說聖路易有兩三萬人之多,我一直不信這話,只是到那個晚上,在兩點鐘的時候,親眼見到了那奇妙的燈海,這才信了。在那裡,沒有一絲兒聲音,家家戶戶都熟睡了。
如今我每個夜晚,在十點鐘左右,都要溜上岸去,到一個小村子上去,買一毛、一毛五分錢肉或者鹹肉,或者別的食品,間或遇見一隻不好好躺在雞籠子裡的小雞,便順手提了回來。爸爸總說,機會來時,不妨順手捉住一隻小雞,因為,如果你不願幹,願意幹的人有的是。再說,做了一件好事,人家是決不會忘掉的。爸爸不願吃雞那類事,我可從沒有見過。不過他總愛那麼說就是了。
一清早,天大亮前,我便溜進玉米田,借一只西瓜或是甜瓜,或是南瓜,或者幾個剛熟的玉米,諸如此類。爸爸老說,借借東西,只要你存心在有的時候償還人家,那沒有什麼害處。不過,那位寡婦說,那不過是偷東西的好聽一些的說法罷了,正派人沒有一個肯幹這樣的事。傑姆說,依他看,寡婦說的有一部分道理,你爸爸說的也有一部分道理,最理想的辦法是我們搞好一份清單,從中挑出兩三種東西,先借到手,然後說明,往後不再借了——依他看,這樣一來以後再借別的東西就不礙事了。我們就這樣商量了一整夜,一邊在大河上朝下游漂過去,一邊準備定下主意,看能否不用借西瓜,或者香瓜,或者甜瓜了吧。商量到天大亮,問題全都得到了圓滿解決,決定不借山裡紅和柿子,把這兩項從單子上刪掉。在這樣決定以前,大家心裡總有點兒不大痛快,決定以後,大家都覺得心裡好受了。能這樣作出決定,我也很高興,因為山裡紅根本不好吃,柿子呢,還要兩三個月才熟透。
我們有時候用槍打下一隻早晨起得太早或是夜晚睡得太遲的水鳥。把種種情況歸一起來說,我們生活得非常快活。
在第五個晚上,小船開到了聖路易下面。半夜以後,雷電交作,大雨傾盆,大雨彷彿一股股水柱子般倒下來。我們躲在窩棚裡,聽任木排往前漂去。電光一閃,只見前面是一條筆直的大河,大河兩岸高高的山巖好不嚇人。後來我叫了起來,「喂,傑姆,看前邊!」前邊是一隻輪船撞到了一處岩石之上,被置於死地了。我們的木排正對著它直往前漂。電光閃處,照得一清二楚的。這條船已經一側傾斜,上艙一部分浮在水面上。電光一閃,栓煙囪的一根根小鐵鏈看得清清楚楚。還有大鐘旁邊一把椅子,背後還掛著一頂垂邊的舊帽子。
時已深夜,風雨交作,一片神秘氣氛。我這時的想法,跟一般孩子眼看到一隻破船深夜在河上悲慘孤單的光景時是一樣的。我要爬上去,偷偷遛一遭,探一探上面的究竟。因此我說:「讓我們上,傑姆。」
可是傑姆開頭拚死反對。他說:「我可不樂意到破船上去胡渾(混)。我們一路上太太平平的,讓我們像聖書上說的,還是保持太太平平吧。破船上說不定還有一個看守的人呢。」
「去你奶奶的看守,」我說:「除了『德克薩斯』1和領港房之外,還有什麼好看守的。像這麼一個深夜,眼看船快裂開,隨時隨刻會沉入河中,你說,有誰會肯冒生命危險,光為了『德克薩斯』和領港房?」傑姆無話可說,一聲不響。我說,「再說,說不定我們還能從船長臥室那邊借到點兒什麼也未可知。雪茄煙,是穩穩的——並且是五分錢現鈔一支。輪船的船長總是闊老,六十大洋一個月,要知道,只要他存心要,一件東西不論值多少錢,他們才不在乎呢。你口袋裡塞好一根蠟燭。傑姆,我們要是不在上面好好搜它一遍,我決不死心。你猜猜,湯姆.莎耶要是遇到這樣的事,他會錯過機會麼?他才不會哩。他會把這個叫做歷險——這是他定的名字。他準會爬上這條破船,就是會死也要上。並且,他還要擺一擺他的那一套派頭出來——他要不露他那一手,那才怪呢。嗐,你準定會認為,那是哥倫布在發現新大陸這樣的派頭呢!但願今天有湯姆.莎耶在這裡,那才好。」
1諾頓版註:指輪船的上甲板管理人員的艙房,駕駛室在它的前面,或在它的上面,是船上最大的艙房。德克薩斯是美國最大的州,因此把船上最大的艙房通稱為德克薩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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