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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小詩把自己被選上合唱隊的事告訴媽媽,媽媽剛下班,又忙著做飯,高興得臉上綻開了花:「愛音樂的孩子不會學壞。」小詩說今早學校升旗,自己覺得國旗太紅了,不喜歡。媽媽聽了嚇一跳,「別瞎說!傻孩子!」
三鼠、黎亮、錢桃、絲毛幾個也放學回來了。小詩就告訴他們今天在學校唱了新疆的歌,老師還跳舞了。錢桃、絲毛他們在另一個小學,就說,老師也帶他們唱了新疆歌,校長說是黃色歌曲,不讓唱。小詩說,我爸爸知道什麼是好歌還是壞歌。「我爸爸是做……」,他也不知道爸爸是哪個辦公室的,「我爸爸回來就帶我做功課。」幾個人說了幾句,就來看手指,沒一個人有好運道,都悵惘得不得了。
錢桃說,我們去捉迷藏,誰抓到誰好運,一聲呼嘯,跑得一幹二淨。下午,爸爸回來的特別早,高興地招呼全家,說:「哎,今天真是好消息!」
小詩正和幾個孩子在門口牆上豎蜻蜓,問:「爸爸,你為什麼回來那麼早?」爸爸一看小詩——人貼在牆上,腳朝上,頭朝下,正倒著說話呢,氣得揚巴掌,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快下來吧,牆要踢倒啦!咳!」長歎一聲。
妹妹們沖上來,爸爸一把抱起小妹妹,「好乖乖!爸爸今晚和媽媽一起帶你們去看……」
「看什麼?」
「又去看戲啊?」小詩一聽不要做功課了,馬上就從牆上倒下來了。
「去看蔡少武!」爸爸眉毛一揚,「嗷!」幾個孩子一下都嚷起來了。
「噢!我知道,飛車走壁!我長大也要飛車走壁!」小詩最先叫起來。
「噢?!」爸爸一聽眼睛就直了,媽媽趕快端上了菜麵糊糊,小詩拈了點鹹菜,攪攪,兩下就扒進嘴裡,又去盛,一看鍋裡不多了,只盛了半碗,呼嚕呼嚕,吞個淨盡。
「小詩啊,這次我們可得約法三章,再不能像上次看寶蓮燈那樣,自己亂鑽了……」小詩點點頭,轉身已站在門外了。一看哪,二狗他們幾個早就在院子裡集合了。
這次是機關包場,家家都有票。小詩一家吃完了飯,會集了幾家鄰居,大家一起向逍遙津公園去。已近秋涼,走得一身汗,一點沒有寒意。遠遠看去,逍遙津公園張燈結彩,人山人海,聲音鼎沸。一些黃牛在兜售高價票,有小販在叫賣氣球,還有小狗汪汪叫。小詩老毛病又犯了,不能看動物,一看就走不動。等到入場鈴聲響起的時候,一家人發現小詩不見了,幾個小朋友也都沒有了。這下可是送生娘子摔褡子,毀孩子!爸爸叫一聲苦,和幾位家長焦急得啊,四處找,就是沒有人影。鈴聲又響的時候,爸爸讓鄰居們先進去,自己又到處找。
再說,小詩他們聽到第二遍鈴聲,一人抱一條小狗往演出大圓桶走,沒看到爸爸,又沒有票,不敢往裡進。就聽得場裡「梆」一聲鼓,傳來了一個亮爽的聲音:「沈陽人民雜技團蔡少武這裡向廬城人民有禮了!」
小詩丟下小狗,就往樹上爬,四虎他們也往樹上爬,都爬上去,一看樹上都是小孩子,原來都是來看免費表演的。就見場中走進一位苗條俊秀的姑娘,穿戴妖冶,向觀眾一鞠躬,接過隨員推來的一個漂亮自行車,一個非常優雅的手勢,騎上就是繞圓桶數周,「蔡三寶小姐!」樹上有人喊。三寶剛下去,「光!」一聲鑼,蔡二寶上場,穿一身緊身服,上身著紫鍛馬甲,打著領結,英俊瀟灑,「轟」的摩托車繞了十數圈,下去了。下來是非常有趣的一幕,引領員帶進一群白色的小長毛狗,汪汪汪汪叫,搖頭晃腦走一圈,跑出去了。
小詩看得津津有味,場中掌聲大作,樹下也響起了狗叫聲,原來自己把人家的哈巴狗抱來了。小詩想爬下去抱狗,就聽得一聲玉笛,二寶騎自行車,三寶立後車架上進場了。三寶高舉一個圓圓靶環,場心轉了幾圈,頻頻向觀眾揮手送吻。觀眾席中有人吹口哨,掌聲四起。又是一聲金鼓,蔡大寶出場了!他開著大紅摩托車,身背弓箭,「轟」的一聲就上了桶,繞了幾圈,從背上取下弓箭,雙手放把,張弓搭箭,「噌!」的一箭射中靶心……場中傳出暴風雨般的掌聲,發出瘋狂的歡叫,「嗷……嗷……」。
「小詩!小詩!」
樹下傳來爸爸的呼喚,小詩朝場裡看,最扣人心弦的時刻就要到來了!主持人宣布:「蔡少武先生就要出場了!」往下看,爸爸的鏡片在黑夜裡晃動,小詩趕緊朝下爬。爸爸把小詩接下來,褲子掛了個大口子,取下眼鏡,鏡片也摔破了,擦擦眼淚,歎了口氣,「孩子啊!」就說不下去了。
二貓他們也爬下來了。就聽到裡面金鼓齊鳴,一聲汽車發動,趕快跟著爸爸就往場裡跑。蔡大師的白色轎車已經繞上了圓桶,一陣眼花繚亂的飛旋,轎車已安安穩穩停在了場中平台上。大師立在敞棚汽車中,昂首挺胸,國字臉,大背頭,神采奕奕,右手高舉,向觀眾頻頻招手,又再三鞠躬致謝。三寶二寶大寶一齊出來了,優雅地彎腰鞠躬……可憐爸爸找小詩一晚上,最後只看到了一個演出屁股!走在回家的路上,爸爸抱著小妹妹,媽媽牽著大妹妹,都在打呼。小詩感到對不起爸爸,一路都在看爸爸,爸爸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
到了家,安排孩子們上床睡覺。媽媽已為明天早晨蒸了一鍋山芋麵饅頭,爸爸把上級文件往桌上一放,說:「這孩子太痞了,咳!」就覺得已喪失了信心。
爸爸初到省城時曾帶小詩到街上轉轉,看看民情,按老話是——入國問禁,入鄉問俗,入門問諱——偏就在天子閣門口碰到一個算命的。那老漢把小詩一把攔住,小臉一打量,手心一看,扇子唰地一收:
「老官啊,在下實不相瞞,貴公子眉下一顆痣,掌心卦乾坤。天上痞神第一,地上情種第二啊!」……此刻爸爸苦笑搖頭,歎了口氣,一臉喪氣。
媽媽說,「是不是買點玩具要好一點?」
爸爸說:「誰知道呢?」
正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兩人就商量什麼時候給孩子買點玩具。
小詩悄悄窗外翻進來,躡到廚房裡找吃的,爸爸還在燈下準備材料,媽媽在一旁撩針線,問:「明天什麼時候出發?」小詩拈了一個饃饃,又從窗口跳出……爸爸材料攤了一桌子,還在比較『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文件『前十條』,『後十條』呢……煙灰缸裡積滿了半截煙……『後十條』有『桃園經驗』……而『前十條』估計『基層單位有1/3的領導權不在我們手裡』……不禁陷入了迷思……
大躍進才三年……又提出階級鬥爭……昨天的『超英趕美』,今天的『反修防修』;『向科學進軍』不提了,取而代之『政治掛帥』……從初級社並高級社開始……1956年開年『冒進』,國家經濟『全面緊張』,各行各業盲目發展、基本建設規模過大、職工總數增長過快、生產秩序混亂、資金供應緊缺、貨幣發行量劇增……水利、整風、反右派、六億人口搞大運動……步子越來越快……
人民公社「一大二公」,農業糧食產量不斷放出畝產幾萬到十幾萬斤的『衛星』……一九五八年八月北戴河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當年年產1070萬噸鋼指標也通過無誤,比上一年產量翻一番……「這?」他兩手顫顫,把煙頭調到左手,又調到右手……,「本來應該是清算三年的……可是……?」疑雲緊鎖,一屋子煙霧,輕輕打開了窗縫。
沉沉黑鉛似夜空裡,臨近廣場上,那末日囈語般的嘲諷聲又在傳來:
……節日已經結束啦
快跑吧,打雷啦
喧鬧的人群一哄而散
滿地都是殘垣頹瓦
剝落的谷殼滿天飛揚
把亡靈的歡樂帶到天上
這就是我們的鄉村
節日結束的時候
廣場上空空蕩蕩
小詩站在牆頭上,廣場空空蕩蕩,路燈下佇著個瘋子,旁邊跪著貓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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