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消息,」他笑著對她說:「就是:在我見過的女人當中,我最想要的還是你。現在弗蘭克已經不在了,我想你也許願意知道我這個想法。」思嘉猛地從他手裡抽回手來,接著站了起來。
「我……你這個最沒有教養的人,非得在這個時候到這裡胡說八道……我早就該知道你這個人本性難移,弗蘭克還屍骨未寒呢。你要是個正經人……請你給我出……」「輕點,要不皮蒂小姐馬上就會下樓來。」他說,他沒有站起來,只是伸出兩隻手,抓住了思嘉的拳頭。「你恐怕誤解了我的意思。」「誤解你的意思?我什麼都沒有誤解。」她又把手抽回來,不讓他握著,「你放開我,快滾吧,從來沒見過你這樣惡劣的人。我……」「噓,」他說:「我是向你求婚呀。我要是跪下,是不是你就相信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啊」了一聲,便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
她張著嘴,兩眼盯著他,心裡嘀咕著,是不是那白蘭地在作怪,無意中想起了他那句嘲笑的話:「親愛的,我這個人是不結婚的。」她一定是醉了,要不一定是他瘋了。不過看樣子他沒有瘋,他顯得很平靜,就像是在議論天氣一樣,從他那不緊不慢的語調裡,她也聽不出有什麼特別強調的含義。
「我一直想得到你,思嘉,自從我頭一天在『十二橡樹』村看見你又摔花瓶,又咒罵,使我覺得你不是個上等女人,我就想得到你。我想不論用什麼辦法我也要把你弄到手。但是因為你和弗蘭克積攢了一點錢,我就知道你不會再被向我提出借錢的要求。所以我覺得非娶你不可。」
「瑞德.巴特勒,你是不是在跟開一個惡毒的玩笑吧?」「我對你以誠相見,你反倒起了疑心,我不是開玩笑,思嘉,我說的全是真心話。我承認這個時候來找你不大合適,但是我有一個很好的理由,明天我就走了,而且要離開很長時間,我怕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就嫁給另外一個有錢的人了。所以我想你為什麼不嫁給我呢,我也有錢呀,真的,思嘉。我不能一輩子老等著你,希望在你更換丈夫的時候得到你。」他說的倒肯定是實話,她琢磨他這番話的含義,感到唇乾舌燥,一面嚥唾沫。一面盯著他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他眼中充滿了笑意,但在深處還蘊藏著一點別的東西,是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他坐在那裡,像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她覺得他正機警地盯著她,就像一隻貓盯著耗子洞一樣,她覺得在他平靜的外表下面憋著一股勁兒,使她退縮,更使她害怕。
他真是在向她求婚呢,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她曾經想過,如果他求婚的話,該怎樣折磨他,她也曾想過,如果他提出這種要求,就怎樣羞辱他一番,讓他知道她的厲害,她會從中感到快樂,現在他提出要求了,可是她把原來那些打算卻忘得一乾二淨,因為她和過去一樣,始終沒能把他控制在手心裡。實際上,他們的關係完全是他的控制之下,而她就像初次有人求婚的少女一樣激動,臉也紅了,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我不再結婚了。」
「不會的。你生來就是要結婚的。那為什麼不能和我結婚呢?」「可是,瑞德,我……並不愛你。」「這不是什麼缺點。我記得你頭兩次結婚也沒有多少愛情呀?」「唔,你怎麼這麼說我?你知道我是喜歡弗蘭克的。」他什麼也沒說。
「我喜歡他!我喜歡他!」
「這我們就不要爭了。我走了以後,你考慮考慮我的要求吧。」「瑞德,我不喜歡老拖著,我現在就答覆你吧,我不久就要回塔拉去,英迪亞.威爾克斯留在這裡陪著皮蒂姑媽。我回去要住很長時間,而且……我……我也不想再結婚了?」「別胡說了,為什麼呢?」「唉,你就別問了,我就是不願意結婚。」「可是,傻孩子,你從來就沒有真正地結婚,你怎麼會知道結婚的樂趣呢?我認為你是運氣不好……一次是為了賭氣,一次是為了錢。你怎麼不想為了尋求樂趣而結婚呢?」「樂趣!淨說傻話,結婚沒有什麼樂趣可言。」「沒有?為什麼沒有?」她的心情漸漸恢復了平靜,說起話來也恢復白蘭地勾起來的她那固有的衝勁兒。
「結婚只對男人有樂趣……不過也只有上帝知道為什麼這樣。我始終弄不明白。結婚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無非是有口飯吃,有一大堆活兒要幹,還要忍受男人的胡鬧……還得每年生個孩子。」瑞德一聽這話大笑起來,在寂靜的黑夜裡,回聲顯得特別大,思嘉聽見廚房有人開門的聲音。
「噓!嬤嬤的耳朵和貓一樣尖,況且,剛……就這麼大笑,也不像話呀。快別笑了。真是這樣,什麼樂趣!他是胡扯!」「我說你運氣不好,你剛才的話也證明這一點,你先嫁了一個孩子後,又嫁了一個老頭兒,你母親也一定對你說過,女人必須忍受『這些事』,因為可以享受做母親的快樂。我說,這都是不對的。為什麼不嫁一個名聲不好而又善於對付女人的漂亮的年輕男人呢?那是很有樂趣的。」「你這個人又粗野,又自負。我覺得我們扯得夠遠的了。真是……真是粗俗得很。」
「也很有趣,是不是?我敢說,你從來沒跟一個男人談論過婚姻關係,甚至和查爾斯和弗蘭克也沒談論過。」她朝他皺了皺眉,瑞德知道的事太多了。他為什麼會對女人瞭解得這麼透徹,他是怎麼知道的。思嘉感到納悶。
「你別皺眉,說個日子吧,思嘉,考慮到你的名聲,我並不要求馬上結婚,我們可以等一段像樣的時間,順便問一下,一段『像樣的時間』,是多長時間?」「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呢。在這個時候,就是議論這件事,也是很不像話的。」「我已經告訴你我為什麼現在來找你談這件事,我明天就走了,而我又是那麼強烈地愛你,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也許我追你得太急了。」突然間,她吃了一驚,因為瑞德從沙發上往下一溜,跪在了地上,一隻手輕輕地放在胸口上,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對不起,因為我感情奔放,使您受驚了,親愛的思嘉……我的意思是親愛的肯尼迪太太,您不會沒注意到,長期以來,我心中對您的友情已經發展成更深的感情,更加美麗,更加純潔,更加神聖。我能告訴您那是一種什麼感情嗎?啊!是愛情,是它給了我勇氣。」「快起來」她央求說。「看你那個傻樣兒。要是嬤嬤進來看見你這個樣子怎麼辦?」「她頭一次看見我這樣文雅,會感到吃驚,甚至不敢相信呢。」瑞德一面說,一面輕巧地站起來。「我說,思嘉,你不是小孩子、小學生了,不要用正經不正經之類無聊的話來搪塞我了。答應吧,等我回來的時候就和我結婚,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對天起誓,不走了,我要在這裡每天晚上在你窗前彈著吉他。扯著嗓子唱,出你的洋相,到那個時候,你為了保面子,就非跟我結婚不可了。」「瑞德,別不識相,我誰也不嫁。」「誰也不嫁?你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不會是因為像女孩子那樣膽怯,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思嘉突然想起了艾希禮,彷彿看了他就站在身旁,他那光亮的頭髮,無精打彩的眼睛,莊重的神情,和瑞德迥然不同。她之所以不想再結婚,其真正原因全都是為了他,雖然她對瑞德並不反感,而且有時還的確對他有些好感,但她覺得自己是屬於艾希禮的,永遠永遠是屬於他的。過去沒有屬於查爾斯,也沒有屬於弗蘭克,今後也不會真正屬於瑞德。她把自己的全身心,把所做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幾乎全都屬於艾希禮的,因為她愛他。艾希禮和塔拉,她是屬於他們的。她過去給查爾斯和弗蘭克的笑臉和親吻。可以說都是給艾希禮的,只不過他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今後也決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有一種慾望,把自己全部留給他,雖然她明明知道他是不會要她的。
思嘉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在變化的,她剛才陷入沉思的時間,臉上顯出瑞德從來沒見過的一種異常溫柔的表情。他看看她那眼角吊起的綠眼睛睜得大大的。流露出迷茫的神情,再看看她那溫柔的彎曲的嘴唇,他的呼吸都暫時停頓了。他突然把嘴一撇,急不可耐的大聲說:「思嘉.奧哈拉,你可真傻!」她還沒有完全從沉思中擺脫出來,他的兩隻胳臂已經摟住了她,就像許久以前去塔拉的路上,他在黑暗中摟她得那麼緊。她又感到一陣無力,只好順從,這時一股暖流上來,使她渾身發軟。艾希禮.威爾克斯那沉靜的面孔模糊了,逐漸消失了。他使她把頭往後一仰,靠在他的胳臂,便吻起來。先是輕輕地吻,接著就越來越熱烈。使她緊緊地貼在他身上,彷彿整個大地都在搖動,令人頭暈目眩,只有他才是牢靠的。他頑強地用嘴分開了她那發抖的嘴唇,使她渾身的神經猛烈地顫動。從她身上激發出一種她從未感受到自己會有的感覺。在她快要感到頭昏眼花,天旋地轉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已在用熱吻向他回報了。
「行了,行了,我都頭暈了!」她小聲說,一面無力地掙扎著,想把頭扭開。他一把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這時她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他的臉,只見他兩眼睜得大大的,眼神也不同尋常,他的胳臂在顫抖,真讓她害怕。
「我就是要讓你頭暈,非讓你頭暈不可。這些年來,你早就該有這種感覺了,你碰上的那些傻瓜,誰也沒有這樣親過你吧,是不是?你那寶貝查爾斯,弗蘭克,還有那個笨蛋艾希禮……」「快別說了……」「我說你那個艾希禮,這些正人君子……關於女人,他們到底瞭解什麼?他們完全瞭解你嗎?而我是瞭解你的。」他的嘴唇又落在她的嘴唇上,她一點也沒反抗就依從了他,她連扭頭的力氣也沒有了,況且她本來也無意迴避,她的心跳得厲害,震動著她的全身,他是那麼有勁,使她感到害怕,而她自己是那麼軟弱無力。他打算幹什麼?他要是再不停下來,她就要頭暈了。他要是停下來就好了……他要是永遠不停下來就好了。
「你就說聲好吧!」他的嘴向下對著她的嘴,他的眼睛也由於靠得太近,而顯得大極了,好像世界除了這兩隻眼睛,再沒有別的東西。「說聲好吧,你他媽的,要不……」她還沒得及思索,一個「好」字已經輕輕地脫口而出,這簡直就像是他要這個字,她就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個字,可是這個字一經說出。她的心情就突然平靜下來,頭也不暈了,白蘭地帶來的醉意也沒有剛才那麼濃了,她本來沒想到要答應和他結婚。卻答應了。她也說不大清楚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不過她並不懊悔。現在看起來,她說這個「好」字是很自然的……很像是神明干預,一隻比她更有力的手介入了她這件事,為她解決了問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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