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德從繼父的慷慨中得到了鼓勵,羞澀地走到他跟前。
「瑞德伯伯,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瑞德的神情有點不安,但又好像滿不在乎似的,他把邦妮的頭抱得更靠近一些。「什麼事,韋德?」「瑞德伯伯,你是不是……你在戰爭中打過仗嗎?」瑞德的眼睛警覺地往後一縮,但還是犀利的,不過聲音有點猶豫了。
「你幹嗎問這個呀,兒子?」
「嗯,喬.惠廷說你沒有打過,弗蘭克.邦內爾也這樣說。」「哎,」瑞德說,」那你對他們怎麼說呢?」「我……我說……我告訴他們我不知道。」接著趕忙補充,「不過我並不在乎,而且我揍了他們。你參加戰爭了嗎,瑞德伯伯?」「參加了,」瑞德說,突然變得厲害起來。「我參加過戰爭。我在軍隊裡待了八個月。我從洛夫喬伊一直打到田納西的富蘭克林,約翰斯頓投降時我還在他的部隊裡。」韋德高興得扭擺起來,但是思嘉笑了。
「我以為你會對自己的戰爭史感到羞恥呢,」她說。「你不是還叫我不要對別人說嗎?」「噓!」他阻止她。「韋德,你現在滿意了吧?」「啊,是的,先生!我本來就知道你參加了戰爭。我知道你不會像他們說的膽小如鼠。不過……你為什麼沒有跟別的小朋友的父親在一起呀?」「因為別的孩子的父親都些笨蛋,他們給編到步兵隊裡去了。我從前是西點軍校的學生,所以編在炮兵隊裡。是在正規的炮兵隊,韋德,不是鄉團。要進炮兵隊可不簡單呢,韋德。」「我想準是那樣,」韋德說,他的臉都發亮了。「你受過傷嗎,瑞德伯伯。」瑞德遲疑著。
「把你的痢疾講給他聽聽吧。」思嘉挖苦地說。
瑞德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地板上,然後把他的襯衣和汗衫從褲腰帶裡拉出來。」過來,韋德,我給你看我受傷的地方。」韋德激動地走上前去,注視著瑞德用手指指著的地方。一道長長的隆起傷疤越過褐色的胸脯一直伸到肌肉發達的腹部底下。那是他在加利福妮亞金礦區跟別人打架動刀子留下來的一個紀念。但是韋德搞不清楚,他呼吸緊張,心裡十分驕傲。
「我猜你大概跟我父親一樣勇敢,瑞德伯伯。」「差不多,但也不全一樣,」瑞德說,一面把襯衣塞進褲腰裡,」好了,現在帶著那一塊錢出去花吧,以後再有哪個孩子說我沒打過仗,就給我狠狠揍他。」韋德高興得蹦蹦跳跳地出去了,一路喊叫著波克,同時瑞德又把孩子抱起來。
「你幹麼撒這些謊呢,我的英勇的大兵少爺?」思嘉問。
「一個男孩子總得為他父親……或者繼父感到驕傲嘛。我不能讓他在別的小鬼面前覺得不光彩。孩子們,真是些冷酷的小傢伙。」「啊,胡說八道!」「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跟韋德有什麼關係,」瑞德慢騰騰地說。「我從沒想過他會那樣煩惱,不過將來邦妮不會碰到這種情況了。」「什麼情況?」「你以為我會讓邦妮為她父親感到羞愧嗎?到她九歲十歲時,難道也只能一個人待著不去參加那些集體活動?你以為讓也像韋德那樣,不是由於她自己的過錯而是由於你和我的過錯,便受到委屈嗎?」「唔,孩子們的宴會嘛!」「年輕姑娘們最初的社交活動就是孩子們的宴會中培養出來的呀。你以為我會讓我的女兒完全置身於亞特蘭大上流社會之外。關在家裡長成起來嗎?我不會因為她在這裡或查爾斯頓或薩凡納或新奧爾良不受歡迎,就送她到北方去上學或者訪問的。我也不會因為沒有哪個體面的南方家庭要她……因為她母親是個傻瓜,她父親是個無賴,而讓她被迫嫁一個北方佬或一個外國人的。」這時韋德返回家,站在門口,十分感興趣而又迷惑不解地聽著。「邦妮可以跟小博結婚嘛,瑞德伯伯。」
瑞德轉過身去看這個小孩,臉上的怒氣全消了,他顯然在嚴肅地考慮孩子的話,這是他對待孩子們的一貫態度。
「這倒是真的,韋德,邦妮可以嫁給博.威爾克斯,可是你又跟誰結婚呢?」「唔,我跟誰也不結,」韋德挺自豪地說,他十分高興能同這個人平等地談話,這是除媚蘭以外惟一的一個人,他從不責怪他,反而經常鼓勵他。「我將來要上哈佛大學當律師,像我父親那樣,然後我要做一個像他那樣勇敢的軍人。」「我但願媚蘭閉住她那張嘴才好,」思嘉大聲喊道。「韋德,你將來不上哈佛大學。那是一所北方佬的學校,我可不希望你到那兒去唸書。你將來上佐治亞大學,畢業後幫我經營那個店舖,至於說你父親是個勇敢的軍人嘛……」「噓,」瑞德不讓她說下去,因為他發現韋德說起他那從未見過的父親時眼睛裡閃爍著光輝。「韋德,你長大了要成為一個像你父樣那勇敢的人。正是要像他那樣,因為他是個英雄;要是有人說的不一樣,你可不要答應呀。他跟你母親結婚了,不是嗎?所以,這也證明他是個有英雄氣概的人了。我會自豪看到你去哈佛大學,學當律師。好,現在叫波克,讓他帶你去上街吧。」
「謝謝你了,請讓我自己來管教我的孩子吧。」思嘉等韋德一出門便嚷嚷開了。「讓你去管教才糟糕呢!」你如今已經把韋德和愛拉全給耽誤,我可決不讓你那樣對待邦妮!邦妮將來要成為一個小公主,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喜歡她。她沒有什麼地方不能去的。我的上帝,你以為我會讓她長大以後跟這個家裡那些來來往往的下流坯打交道嗎?」
「對於你來說,他們已經不錯的了……」「對於你才他媽的太好了,我的寶貝兒。可是對邦妮不行。你以為我會讓她跟一個你整天廝混的那幫流浪漢結婚嗎?損人利己的愛爾蘭人,北方佬,壞白人,提包黨暴發戶……我的出自巴特勒血統和羅畢拉德門的邦妮……」「還有奧哈拉家族……」「奧哈拉家族曾經有可能成為愛爾蘭的王室,可你父親只不過是個損人利己的精明的愛爾蘭農民罷了。你也好不了多少……不過嘛,我也有錯。我像一隻從地獄裡飛出來的蝙蝠似的混過了前半生,為所欲為,對一切滿不在乎。可是邦妮不能這樣,關係大著呢。天哪,我以前多麼愚蠢!邦妮在查爾斯頓不會受到歡迎,無論我的母親或你的尤拉莉姨媽或波琳姨媽如何努力……而且很顯然,要是我們不趕快採取行動,她在這裡也會站不住腳的。」「唔,瑞德,你把問題看得那麼嚴重,真有意思!我們有了這麼多錢……」「讓這些錢見鬼去吧!用我們所有的錢也買不到我要給她的東西呀!我寧肯讓邦妮被邀請到皮卡德的破房子裡呀,埃爾辛太太家裡那搖搖晃晃的倉房裡去啃乾麵包,也不讓她去當共和黨人就職舞會上的明星。你真太笨了。你應該早就給孩子們在社會上準備一個位置的……可是你沒有。你甚至連自己原來佔有的位置也沒有留心保住,所以事到如今,要你改正自己的為人處世之道也實在太難了。你太熱衷於賺錢,太喜歡欺負人了。」「我看整個這件事情就是茶壺裡的風暴,小題大作,」思嘉冷冰冰地說,同時把手裡的帳本翻得嘩嘩響,意思是對她來說這場討論已經結束了。
「我們只能得到威爾克斯太太的幫助,可你偏偏在盡力疏遠她,侮辱她。唔,求求你不要在我面前訴說她的貧窮和襤褸了。只有她才是亞特蘭大一切精華和靈魂的核心呢。感謝上帝把她給了我們。她會在這方面給我幫助的。」「那你準備怎麼辦呢?」「怎麼辦?我要給這個城市裡每一們保守派的女頭目做工作,尤其是梅裡韋瑟太太、埃爾辛太太、惠廷慶慶和米德太太。即使我必須五體投地爬到每一位恨我的胖老貓面前去,我也心甘情願。我願意乖乖地忍受她們的奚落,懺悔我過去的惡行。我願意給她們那些該死的慈善事業捐款,願意到她們的鬼教堂裡去做禮拜。我願意承認並且吹噓我給南部聯盟做的種種事情,而且,如果萬不得已,我願意加入他媽的那個三K黨……儘管上帝不見得會那樣無情,將對我作出這種殘酷的懲罰。而且我會毫不猶豫地提醒那些我曾經挽救過他們生命的人,叫他們記住還欠著我一筆債呢。至於你,太太請你發發慈悲,不要在我背後拆台,對於那些我正在討好的人不要取消她們贖取抵押品的權利,不要賣爛木頭給她們,或者在別的方面欺侮她們。還有,無論如何不要再讓布洛克州長進我家的家門了。你聽見沒有?你一直交往的那一幫文雅的盜賊,也不能再來了。你要是不聽我的話仍邀他們,那就只好讓你的賓客在這裡找不到主人,使你陷入萬分尷尬的境地了。如果他們進了這個門,我就要跑到貝爾.沃特琳的酒吧間去,告訴那裡的每一個人,他們看到我不願意跟那幫人在一起,是會十分愉快的。
思嘉一直在忍受著聽他的話,這時才挖苦地笑了。
「這麼一來。那個駕河船的賭棍和投機家就要成為紳士了!我看,你要改邪歸正的話,最好還是首先把貝爾.沃特琳的房子賣掉吧。」
這支箭是瞎放的。因為她一直不敢絕對肯定那所房子就是瑞德的。他突然大笑起來,彷彿猜著了思嘉的心思了。
「多謝你的建議了。」
要是瑞德事先已經嘗試過的話,他就不會選擇一個像現在這樣困難的時來實行改邪歸正了。不早不晚,恰好目前共和黨人和參加共和黨的南部白人名聲最壞,因為提包黨政權已經腐敗到了極點。而且,自從投降以來,瑞德的名字已經跟北方佬、共和黨人和參加共和黨的南方白人緊密相連在一起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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