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飄(199)
瑞德從新奧爾良回來時,心平氣和,思嘉也就盡量強壓著怒火,暫時把這件事置諸腦後,留待將來再考慮。她現在根本就不想在令人不快的事情上費心思。她只希望快活,因為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在新居裡舉行規模極大的晚宴,要用棕櫚樹裝點起來,還要請一支絃樂隊。四周的迴廊全要用帆布遮起來,那各式小吃使她想一想都要流口水。她在亞特蘭大所有認識的人都要請,包括所有的老朋友和度蜜月回來後認識的所有那些漂亮的新朋友。準備這次宴會,使她感到興奮,在大部分時間裡,她忘了瑞德那些刺耳的話。要她考慮怎樣辦這次宴會的時候,她感到快活,她感到幾年來從未有過的快活。
啊,有錢真好,真有意思!開宴會可以不計算花銷!買最貴的傢具、衣服、和食品,也可以不考慮怎樣付款!可以把數額相當大的支票寄給查爾斯頓的波琳姨媽和尤拉莉姨媽,寄給塔拉的威爾,這多麼開心呀!啊,那些妒忌人的糊塗蟲竟然違心說錢無所謂!瑞德還說錢沒給她帶來什麼好處,真叫人不可思議!
思嘉向在亞特蘭大的所有的朋友發出了請貼,老朋友,新朋友,比較熟的,不太熟的,甚至她不喜歡的,都請到了。就連梅裡韋瑟太太,她上民族飯店去拜訪思嘉的時候簡直可以說是粗暴無禮,還的埃爾辛太太,她的態度冷若冰霜,也都沒有排除在外。她還邀請了米德太太和惠廷太太,雖然她明明知道她們都不喜歡她。也明明知道她們參加這樣體面的聚會,沒有像樣的衣服可穿,會感到尷尬。因為思嘉這次溫居大聚會,一半是宴會,一半是舞會,當時管這樣的晚間聚會叫「大聚會」,亞特蘭大還從未見過這樣盛大的聚會呢。
到了那天晚上,大廳裡和帆布遮起來的迴廊上擠滿了客人。他們喝著她用香檳配製的香甜飲料,吃著她的小餡餅和奶油牡蠣,隨著樂隊演奏的樂曲跳舞,樂隊前面整整齊平地擺著一排棕櫚和橡皮樹。但是瑞德稱之為「老團兵」的人,除了媚蘭我艾希禮、皮蒂姑媽、亨利叔叔、米德大夫夫婦,梅裡韋瑟爺爺之外,別人都沒有來。
「老鄉團」有許多人來參加這次「大聚會」是經過一番猶豫之後才決定的。有的人是看了媚蘭的態度才接受邀請的。有的人是因為覺得瑞德救了他們的命,或救了他們的親屬的命,而接受邀請的。然而就在宴會的前兩天,有一條謠言在亞特蘭大傳開了,謠言是布洛克州長也受到了邀請。「老團兵」表示反對,寄來了一大摞明信片,說他們不能接受思嘉的善意邀請,感到遺憾,為數不多的幾位老朋友雖然來了,可是州長一到,他們感到尷尬,就毫不猶豫地退席了。
思嘉看到這些情況,既驚訝,又氣憤,覺得這次宴會是完全失敗了。多麼排場的「大聚會」呀!她精心安排了這次活動,想讓大家看一看這了不起的場面。可是老朋友只來了那麼幾個,老對頭則一個也沒來。天亮的時候,等客人都走完時,她恨不得大哭大鬧一番,可是又怕瑞德哈哈大笑,怕看他那轉個不停的黑眼睛,因為他雖然沒有說,卻流露出這樣的意思:「我早就告訴你了嘛!」所以她只好強壓住怒火,極力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第二早上,她就對媚蘭一個人大肆發作起來。
「你真讓我下不來台,媚蘭.威爾克斯,你還讓艾希禮和那些人一塊讓我下不來台。你要是不拉著他們走,他們不會那麼早就走的。唉,我看見你了!我正要把布洛克州長帶過來,介紹你們,你就像兔子一樣跑掉了。」「我想他不會……我想他不可能真來參加,」媚蘭不高興地回答說。「雖然大家都說……」「大家?這麼說來,大家都在背面嘰嘰咕咕議論我,是不是?」思嘉氣憤地嚷道。「你是不是你要是事先知道州長要來參加,你也和他們一樣,根本就不來了?」「是的,」媚蘭兩眼看著地板,低聲說。「親愛的,在那種情況下,我是不能來的。」「你真行啊!原來你也會和他們一樣,讓我下不來台呀!」「唔,別這麼說,」媚蘭非常難過地說。「我不是有意傷你的心。你就是我的姐姐,親愛的,是我的親兄弟查理的妻子,我……」她怯生生地把一隻手搭在思嘉胳臂上。可是思嘉一下子把它甩開了,恨不得自己也能像父親傑拉爾德那樣,生起氣來大發雷霆。但是媚蘭也不示弱。瘦削的肩膀挺了挺,頓時顯出一副莊重的神氣她兩眼盯著思嘉那雙憤怒的綠眼睛,雖然和她那略帶稚氣的面孔和她的身材有些不相稱。
「對不起,親愛的,讓你傷心了,但是布洛克,或者任何一個共和黨人,或者任何投靠北方的人,我都不能見。我不但在你家裡不見他們,在別處也不見他們。既或我不得不……我不得不……」媚蘭往四下裡掃了一眼,想找一個最重的詞兒……「既或我不得不顯得粗暴無理,我也不見他。」「你是指責我的朋友們嗎?」
「不是,親愛的。不過他們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你是指責我不該把州長請到家裡來嗎?」媚蘭無法迴避了,但她仍舊盯著思嘉的眼睛,毫不動搖」親愛的,你做什麼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我喜歡你,信賴你,我是不會指責你的。誰要是指責你,讓我聽見,我就不答應。不過,思嘉呀!」突然間,激動的話語脫口而出,滔滔不絕,聲音不大,裡面卻包含著無法消除的恨。「難道你忘了這些人是怎樣對待我們的嗎?親愛的查理死了,艾希禮的身子垮了,『十二橡樹』村燒了,難道你忘了嗎?唔,思嘉,你打死的那個傢伙,他手裡就捧著你母親的針線盒,你總沒有忘記吧!謝爾曼的隊伍開到塔拉,把咱們的內衣都偷走了,他們還想把房子燒掉,還真的拿我父親的戰刀耍弄了一番,你也不會忘記吧!思嘉呀,這些人搶過我們,折磨過我們,還讓我們挨過餓,帶給我們這麼多災難,可你把這些人請來參加你的宴會了!就是這些人他們使得那些黑鬼對我們那麼神氣,他們搶走了我們的財物,不讓我們參加選舉。我忘不了,永遠也不想忘掉這一切。我不會讓我的小博忘記這一切,我還要教我的孫子痛恨這些人,如果上帝讓我活下去,我還要教我孫子的孫子痛恨這些人。思嘉,你怎麼能忘記呢?」媚蘭說到這裡,停下來喘一口氣,思嘉注視著她,看到媚蘭感情強烈,聲音顫抖,使她感到吃驚,把她的怒氣驅散了。
「你以為我是傻瓜嗎?」她不耐煩地問。「我當然記得!可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媚蘭,我們要盡量利用現有的條件,現在我就是在這麼幹。布洛克州長,還有一些比較好的共和黨人,如果我們善於跟他們打交道,是能夠給我們很大幫助的。」「比較好的共和黨人是沒有的,」媚蘭斬釘截鐵地說。「再說,我也不想盡量利用現有的條件,我也決不願意讓他們幫助,如果這指的是北方佬。」
「我的天哪,媚蘭,幹嗎要賭氣呀?」
「啊!」媚蘭說,顯得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子。「看我說了些什麼,思嘉,我本來並不想使你傷心,也不想指責你,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人人都有權保持自己的想法。親愛的,你聽我說,我是愛你的,而且你也知道我愛你。不管你做什麼事,我也不會改變對你的態度。你也還是愛我的,是不是?我沒有讓你恨我吧?思嘉,咱們倆要是有什麼不和,我可受不了……咱們畢竟是同舟共濟,一起過來的呀?說聲沒關係吧。」「快別胡說了,媚蘭,你真會小題大作,」思嘉不滿地說,但是媚蘭輕輕地用手摟住了她的腰,她沒有再甩掉。
「行了,我們又和了,」媚蘭愉快地說,不過她又悄悄地補充說:「親愛的,我希望咱們還和過去一樣,互相看望。共和黨人和投靠北方的人哪一天來看你,你只要告訴我一聲,我待在家裡就是了。」「你來不來,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思嘉說著,戴上帽子,氣呼呼地回家去了。媚蘭臉上露出傷心的樣子,這使得思嘉覺得她那受到損害的虛榮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
首次宴會之後,一連幾個星期,思嘉感到要對大家的看法裝作根本無所謂的樣子是很困難的。除了媚蘭、皮蒂姑媽、亨利叔叔和艾希禮之外。老朋友既不來看她,也不邀請她去參加他們的小型聚會,這使她大惑不解,而且非常難過。難道她沒有盡量捐棄前嫌,並且向他們表示,雖然他們散佈流言蜚語,進行惡意中傷,她對他們並無惡感嗎?他們應該清楚,她和他們一樣不喜歡布洛克州長,對他笑臉相迎,不過是權宜之計。這些糊塗蟲!要是人人都對共和黨人笑臉相迎,佐治亞州很快就可以擺脫她現在所處的這種困境。
她當時還沒有意識到,她和過去的生活、昔日的朋友之間的脆弱的聯繫,已經一下子節斷了,永遠接不起來了。即使媚蘭出來運用她的影響,也無濟於事了。何況媚蘭又驚訝,又傷心,雖然忠貞不渝,也不想幫著恢復那種關係了。即使思嘉想再像以前那樣生活,和老朋友打交道,現在也已經不可能了。全城都對她板起了面孔,和花崗石一樣硬,人們把對布洛克政權的恨,也全落到了她的身上,這種恨裡面沒有多少火氣,但是非常冷酷,難以消逝,思嘉已經把自己的命運和敵人拴在一起,無論她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如何,她現在都要算是變節分子、黑人的支持者、叛徒、共和黨人……還要算是一個投靠北方的人。
思嘉痛苦了一陣子之後,便收起了她那假裝無所謂的樣子,而露出了真面目。她這個人從來不會對人們的所做作的有過多的考慮,也不會因一件事做不成而悶悶不樂。沒有多久,梅裡韋瑟、埃爾辛、惠廷、邦內爾、米德和其他人家對她有什麼看法,她就置之不顧了。至少還有媚蘭帶著艾希禮來看她,而艾希禮是了重要的一個人。亞特蘭大還有一些別的人是願意來參加她的宴會的,這些人比那些思想保守的老傢伙隨和得多。她什麼時候想大宴賓客,就可以發出邀請,這些客人和那些反對她的思想僵化的老糊塗相比,心情愉快得多,衣服也漂亮得多。這些人都是不久前才來到亞特蘭大的。她們有的是瑞德的朋友,有的在那些神秘的活動中和他有聯繫。他向思嘉提到這些活動時就說:「做生意而已,我的寶貝。」客人之中有的是思嘉住在民族飯店時認識的一對一對夫妻,有的是布洛克州長任命的官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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