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嘉感到瑞德銳利的目光在盯著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會都表現在臉上了,但這時她全都置之不顧了。艾希禮正在流血,說不定還會死去,而且是她這樣一個愛的他的在他身上打了這個洞。她恨不得馬上衝過去,跪在床邊,把他摟在懷裡親吻他。但是她兩腿發抖,進不了屋。她捂著嘴注視著裡面,看見媚蘭又把一條毛巾放在他的肩上,使勁壓,好像能把流出來的血壓回去,但是這條毛巾馬上又紅了,像變戲法一樣。
一個人怎麼流這麼多血還能活呢?這全托上帝的福,他嘴邊還沒有流血沫……哦,那血沫是死亡的先兆,這她是很熟悉的。那一天在桃樹溝的可怕的戰鬥中,受傷的人死在皮蒂姑媽的草坪上,嘴裡就都流著血。
「你放心,」瑞德說,聲音裡帶著一點譏諷的語調。「他死不了,現在你去把燈接過來,給威克斯太太照著,我得讓阿爾奇辦事去。」阿爾奇隔著燈看了瑞德一眼。「我才不聽你指使呢,」他頂了一句,把煙順從嘴的一邊倒到另外一邊。
「你要聽他吩咐,」媚蘭厲聲說:「而且要立刻照辦。巴特勒船長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思嘉,把燈接過來。」思嘉走上前去,把燈接過來,並用只兩手抓著,生怕燈掉在地上,這時艾希禮的眼睛又閉上了,他的胸膛全露在外面,起來得很慢。下去得很快,媚蘭慌張的小手止也止不住,血還是從她手指縫裡往外流。思嘉好像聽見阿爾奇咚咚地走到瑞德跟前,還聽見瑞德很快地小聲對他說一了些話,她的心裡全都放在艾希禮身上了,只聽見瑞德開頭小聲說:「騎我的馬。……在外面拴著。……趕快去。」阿爾奇含含糊糊地問了一個問題,思嘉聽見瑞德回答說:「原來的沙利文農場袍子都塞到最大的那根煙囪裡了。你找到以後,就燒掉。」「嗯。」阿爾奇應了一聲。
「還有兩個……人在地窖裡,你要盡量想辦法把他們捆到馬背上,送到貝爾家後面的空地上,就是她家和鐵路之間那塊空地。你可要小心,要是讓誰碰上和看見,咱就都得一塊兒被絞死。把他們放到空地上以後,就把手槍放在他們身邊……還是放在他們手裡吧。來……把我的槍拿去。」思嘉遠遠望去,看見瑞德把手伸到後襟底下,抽出兩支左輪手槍,阿爾奇接過來,就別在了腰裡。
「每支槍都要放一槍,讓人家一看就認為這是一場決鬥。你明白嗎?」
阿爾奇點點頭,好像這才全明白了。一種敬佩的眼神不由得從他那冷漠的眼睛裡流露出來。但思嘉還是很不明白。過去這半個鐘頭對她來說完全是一場惡夢,使她覺得今後什麼事也弄不清楚了。然而看到瑞德在這可怕的局面中似乎應付自如,她又感到一點欣慰。
阿爾奇轉身要走,又回過頭來用他那隻眼以詢問的神情盯著瑞德的臉。
「他?」
「是的。」
阿爾奇嘟嚷了幾聲,又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糟了,」他說著就順著過廳朝後門走去。
最後這段小聲的對話之中似乎有什麼秘密使得思嘉產生了新的恐懼和疑慮,彷彿胸口出現了一個冰冷的水泡,不停地膨脹。最後終於破了……「弗蘭克在哪裡?」她喊道。
瑞德趕緊走到床前,他這個大個子走起路來倒像貓一樣輕巧。
「等會兒再說。」他說著,笑了笑,「把燈拿穩點,思嘉,你不想把威爾克斯先生燒死吧,媚蘭小姐……」媚蘭抬頭看了看他,好像一個聽話的小兵在等待命令,當時情況太緊張了,她也沒注意瑞德第一次這樣稱呼她,只有家裡人和老朋友才是這樣稱呼她的。
「對不起,我是想說,威爾克斯太太。……」「唔,巴特勒船長,不要說對不起,如果你去掉小姐二字,光叫我媚蘭,我會感到很榮幸。我覺得你就像是我的……我的哥哥,或者……或者是我的表哥。你又寬厚,又能幹。我怎樣才能好好地感謝你呢?」「謝謝,」瑞德說,他感到一陣不好意思。「我不該這麼冒昧,不過媚蘭小姐,」他用一種包含歉意的語調說:「很抱歉,我剛才不得不說威爾克斯先生在貝爾.沃特琳賭場,對不想。
我說他和另外一些人去了這樣一個……一個……可是我離開這裡以後,得趕緊想個主意啊,於是我就想出了這麼一個計劃。我知道,我說的話他們是會相信的,因為我在北方佬軍隊的軍官中有那麼多朋友呀。使我受寵若驚的是他們向乎拿我當自己人看待,因為他們知道我在本地人當中是……就說是『不得人心』吧,你看,我今天晚上一開始就在貝爾的酒吧裡打撲克。有十個向北方佬軍隊的軍官能證實這一點。貝爾和她那些姑娘們更會情願不顧臉面地扯謊,說威爾克斯先生和另外幾個人都是……整個晚上在她們樓上的,她們的話,北方佬也會相信的。因為北方佬就是這麼怪,他們想不到這個……這個行業中的女人也會極為忠誠,或者說有強烈的愛國心,這些今晚自稱開會的人究竟在哪裡,亞特蘭大的正派女人無論說什麼,北方佬也不會相信,但是他們相信那些……那些花花姑娘說的話,我想,有了我這個投敵分子和十幾個花花姑娘所作的保證,也許能有希望讓他們幾個人逃脫。」瑞德說到最後幾句話時,臉上露出了冷笑,但是他一看媚蘭是以充滿感激之情的臉相迎,他那冷笑的面孔也就消失了。
「巴特勒船長,你真能幹!只要能救他們的命,即便你說他們今天晚上在地獄裡待著,我也不會計較。因為我知道,其他一些重要的人也知道,我丈夫從來不到那種可怕的地方去!」「不過……」瑞德感到不大好說,「事實上,他今天晚上的確去過貝爾那裡。」媚蘭冷漠地直了直身子。
「我永遠也不相信你這種謊話!」
「媚蘭小姐,請聽我解釋一下,今天晚上我趕到沙利文舊址以後,發現威爾克斯先生受了傷,和他在一起的有休.埃爾辛、米德大夫,還有梅裡韋瑟老人……」「怎麼還有這位老先生?」思嘉喊道。
「人老了也不見得就不傻,還有你那亨利叔叔……」「哎喲,我的天哪!」皮蒂姑媽大聲說。
「和軍隊一交鋒,有些人就四散奔逃,沒走的就來到沙利文舊址,把袍子藏到煙囪裡,也來看一看威爾克斯的先生傷勢如何。要不是他受了傷,我們就都會逃到得克薩斯去了。可是他不能騎馬走長路,他們也不願意離開他。這就需要證明他們當時不在現場,而是在別的地方。因此我就帶他們走後門來到貝爾.沃特琳那裡。」「噢,我明白了。我剛才說話太冒失,請你原諒,巴特勒船長。現在我明白是有必要帶他全到那裡去的,不過……巴特勒船長,一定有人看見你們進去吧!」「沒有人看見。我們是走自用的後門進去的,這後門對著鐵路,總是黑黑的,而且是鎖著的。」「那你們是怎麼……?」「我有鑰匙,」瑞德直截了當說。他和媚蘭的眼光正好相遇。
等媚蘭完全意識別這句話的含義時,她覺得很不好意思,手也不聽使喚了,那毛巾就完全從傷口上滑開了。
「我並不是有意追問……」她含含糊糊地說,她那張白臉也紅起來,一面連忙把毛巾挪回原處。
「我不得不對一位太太說這樣一件事,我感到遺憾。」「看來這是真的嘍!」思嘉心裡想,同時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痛苦。「看來他的確是住在沃特琳這個可惡的傢伙那裡!那所房子還是他的呢!」「我見到貝爾,跟他說明了情況。並給了她一張名單,把今晚出去活動的人都列在上面了,要求她和她那些姑娘們證明這些人今天晚上都在她們那裡。後來我們出來的時候,為了更引起人們注意,她把在那裡維持秩序的兩個打手找來,把我們拖下樓來,我們自己彼此還在廝打,他們拖著我們穿過酒吧間,把我們推到大街上,說我們酒後胡鬧,擾亂了這個地方的秩序。」瑞德回憶當時的情景,笑了笑,又接著說:「米德大夫裝醉裝得一點都不像,到這種地方來,他就已經覺得有失體面了。但是亨利叔叔和梅裡韋瑟爺爺裝得像極了。要是沒有他倆,這齣戲要大為遜色。他們好像興致勃勃。梅裡韋瑟先生演得很認真,恐怕把亨利叔叔的眼睛打青了。他……」後門突然開了,英迪亞走一進來。後面是迪安老大夫。他那長長的白髮亂蓬蓬的,他的舊皮包在披肩底下翹著。他微微點了點頭,但沒有跟在場的人說話,馬上揭開了蓋在傷口上的毛巾。
「稍高一點,沒有傷肺,」他說:「要是沒有打斷鎖骨。問題就不嚴重。多拿幾條毛巾來,太太們,要是有棉花,也拿一點來,還要點白蘭地。」瑞德從思嘉手裡把燈拿過來,放在桌上。媚蘭和英迪亞跑來跑去,拿大夫要的東西。
「這裡人你也插不上手,到客廳裡去烤烤火吧,」瑞德說著,拉起思嘉的胳臂,把她拽走了。這時無論是他的動作,還是他的聲音,都與平時不同,非常溫和。「你這一天可真夠嗆,是不是?」思嘉聽憑瑞德拉著她來到客廳,她雖然就站在爐前的地毯上,卻渾身還是發起抖來。她心中的疑團……那個水泡現在漲得更大了。不僅是懷疑,幾乎已經肯定了,多麼可怕呀!
她看了看面無表情的瑞德,一時說不出話來,然後問道:「弗蘭克在……貝爾.沃特琳那裡嗎?」「不在。」瑞德的聲音是呆板的。
「阿爾奇正在把他搬到貝爾家附近的空地去。他死了,一槍打他頭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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