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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佳人—飄(129)

《Gone with the Wind》
瑪格麗特.密契爾(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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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嬤嬤的機警眼光帶著猜疑和詢問的神色搜索她,但她的好奇心沒有獲得滿足。原來思嘉是在回想那天自己的恐懼心情,覺得太可笑了。那時她被北方佬嚇壞了,被媚蘭既將分娩的緊張狀況嚇壞了,簡直是在心驚膽戰地爬行唉!現在想起來,她真不明白有什麼必要那樣害怕,就像孩子聽到一聲巨聲那樣害怕呢?而且那時她覺得,北方佬和大火,以及戰爭失敗的結局,將是她可能碰到的最壞的事情。可它們同愛倫的死和傑拉爾德的精神恍惚比起來,同飢餓,同累斷脊樑的勞動和面臨不安全的活生生的夢魘比起來,是多麼無關緊要的事啊!

  如今叫她在侵略軍面前英勇無畏,那是很容易做到的,可是要面對塔拉被侵吞的危險卻顯得非常困難了。不,除了挨餓,她什麼也不怕!

  一輛轎式馬車在桃樹街迎面駛來,思嘉急切地站到路邊石上瞧是否認識車上的人,因為皮蒂姑媽的住處離這裡還有好幾條街呢。馬車路過身邊,她和嬤嬤都湊近去細看,這時思嘉正準備露出一個微笑,可是當轎車窗口探出一個女人的頭……一個戴著高貴的毛皮帽的紅得耀眼的頭時,她幾乎失聲喊叫起來。原來雙方都認出來了,臉上都露出驚異的神情,思嘉更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這是貝爾.沃特琳!在她再次縮回頭去之前,思嘉還瞧見她那兩隻因表示憎惡而張大的鼻孔。真奇怪,她首先看到的那張熟悉面孔竟然是貝爾的!

  「是誰呀?」嬤嬤猜疑地問。「她認識你卻不向你鞠躬。我可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顏色的頭髮。就連在塔爾頓家也沒見過。可好像……嗯,我看是染過的!」「是染過,」思嘉不屑地回答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你認識一個染了髮的女人?我問你,她究竟是誰?」「她是一個壞女人,」思嘉簡捷地回答說。「我向你保證,我並不認識她,你別問了。」「天哪,」嬤嬤輕輕歎了一口氣,用滿懷好奇的眼光望著那輛駛去的馬車,呆呆地連下顎都快掉下來了。自從二十年前她同愛倫離開薩凡納以來,還從沒見過妓女,因此她很遺憾剛才沒有仔細看個清楚。

  「她穿得這麼華麗,還有這麼漂亮的一輛馬車和一個車伕,」她喃喃地自言自語。「我不懂上帝安的什麼心,讓那些壞女人這樣享福,而我們好人倒要餓肚子,打赤腳。」「很久以來上帝就不管我們了,」思嘉粗魯地說。「可是你也不用對我說,母親聽我這種話會在墳墓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理應覺得自己在社會地位和德行上高於貝爾,但是做不到。如果她的計劃能順利進行,她就會處於貝爾同樣的地位並受到同一個男人的資助了。她儘管對自己的決定一點也不後悔,但這件事實質上還是使她感到難堪的。「我現在不去想它,」她心裡對自己說,同時加快了腳步。

  她們經過以前米德大夫住宅所在的那個地段,可是住宅只剩下兩個石級和一條走道,上面什麼都沒有了。至於原來惠廷家所在的地方,如今已完全夷為平地,連那些屋基石和磚造的煙囪也不見了,只有運走它們留下的車輪痕跡還依稀可辯。埃爾辛家的磚房仍兀立在那裡,而且新蓋了二樓層和一個新的屋頂,邦內爾家修補得很難看,上面用粗木板當瓦片蓋了個屋頂,看來是在設法掩飾那副破爛相,想盡量顯得適合於居住,然而,這些房子的窗口沒有一張面孔露出來,門廊裡也看不見一個人,這倘使思嘉感到高興些。她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談話。

  皮蒂姑媽家的新石板屋頂和紅色磚牆,終於在前面出現了,這時思嘉的心也怦怦地跳起來。上帝多麼仁慈啊,竟沒有讓這所房子損毀得不可收拾!彼得大叔正從前院走出來,胳膊上挽著一隻採購的籃子,他瞧見思嘉和嬤嬤一跟艱難地走過來,黝黑的臉龐上漾開了一絲爽朗又不敢輕信似的微笑。

  思嘉暗暗想道:「我要狠狠地吻這個老邁的黑傻瓜,我多麼高興看到他呀!」她隨即快活地喊道:「彼得,快去把姑媽的眩暈藥瓶子拿來,真的是我呀!」當天晚上,皮蒂姑媽家的晚餐上擺著不少了的玉米粥和乾碗豆。思嘉一面吃一面暗暗發誓,一旦她又有了錢,便決不讓這兩樣東西出現在她的餐桌上。而且,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也要再撈些錢,比交納塔拉的稅金還要多的錢。總之,有一天她會撈到許多錢,即使殺人也在的所不惜。

  在飯廳的暗淡燈光下,思嘉問皮蒂的經濟狀況怎樣,她希望事情會出乎她的意料,查爾斯家能夠借給她所需要的那筆錢。這個問題本來一點兒也不微妙,皮蒂正高興有機會同一位親戚談話,對於提問題的這種方式並沒有注意,她馬上傷心地談起自己所有的苦難來了。她連自己的農場、城裡的財產和錢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只發現一切都失去了。至少享利兄弟是這樣對她說的。他已經付不出她的地產稅了。除了她現在住的這棟房子外,一切都已化為烏有,何況皮蒂還沒有想到這所房子並不屬她一人所有,而是與媚蘭和思嘉的共同財產。享利兄弟僅僅能夠交納這所房子稅金。他每月給一點點生活費。儘管要他的錢十分寒磣的。她也只好這樣做了。

  「享利兄弟說,他肩上的負擔那麼重,租稅又那麼高,他真不知怎樣維持下去。不過,當然嘍,他也許是在撒謊,而手頭還有一大筆錢,只是不想多給我一點罷了。」思嘉知道享利叔叔說的不是謊話。這從他寫給她的幾封談查爾斯財產的信中可以看出,這位老律師在頑強奮鬥要保住房子和城裡原先倉庫所在的那平地產,好讓韋德和思嘉在破產之後還剩有一點東西,思嘉知道他正在冒很大的犧牲替她維持這些稅金。

  「當然,他沒有什麼錢了,」思嘉冷靜地想。「好吧,把他和皮蒂姑媽從名單是劃掉。現在除了瑞德,沒有別的人了。我只好這麼辦。我必須這麼辦。不過,我現在用不著想它。……我得讓她自己談起瑞德,然後我再乘機提出叫她邀請他明天到這裡來。」她滿面笑容地緊緊握住皮蒂姑媽那雙胖乎乎的手。

  「好姑媽,」她說,」我們別再談那些關於金錢什麼的煩惱事了。讓我們把這些事拋到腦後,談些愉快的話題吧。你得告訴我每一樁關於老朋友們的新聞呀。梅裡韋瑟太太怎麼樣了?還有梅貝爾呢?我聽說梅貝爾的小克留爾安全返家了。可是埃爾辛家和米德大夫夫婦呢?」皮蒂帕特一轉換話題就開顏了,她那張娃娃臉已不再在淚痕下傷心地抽搐。她一樁樁地報道老鄰居的近況,他們在幹什麼、吃什麼、穿什麼、想什麼。她用驚異的聲調告訴思嘉,在雷內.卡德從戰場上回來之前,梅裡韋瑟太太和梅貝爾怎樣靠做餡餅賣給北方佬大兵來維持自己的生活,想想那光景吧!有時候幾十個北方佬站在梅裡韋瑟家的後院裡,等著母女倆把餡餅烤出來。現在雷內回來了,他每天趕著一輛舊貨車到北方佬軍營去賣蛋糕、餡和小麵包。梅裡韋瑟太太說,等到她再多賺點錢,她就要在城裡開個麵包鋪。皮蒂並不想批評這種事,不過畢竟……至少她自己,皮蒂說,她是寧願挨餓也不會跟北方佬做這種買賣的。她特別注意每次碰到大兵都要給他蔑神的臉色,並且走到街道的另一邊去,以此來表示最大的蔑視,儘管這樣做在雨天是很不方便的。思嘉看出,對於皮蒂特小姐來說,只要能表示對聯盟政府的忠誠,無論什麼樣的犧牲,就算是兩天弄髒一雙鞋,都不是過分的。

  米德大夫夫婦的房屋是在北方佬放火燒城時毀掉的,後來費爾和達西相繼犧牲,他們便既無錢也無心思來重建了。米德太太說她再也不想建立家庭,因為沒有兒孫住在一起還算個什麼家呢。他們感到十分孤獨,只得去和埃爾辛一家住在一起,後者總算把自己房子的損壞地方修復了。惠廷夫婦也在那裡佔有一個房間,如果邦內爾太太能幸運地把自己的房子租給一個北方佬軍官和他一家去住,那麼她也有意要搬進去。

  「可是,他們這麼多人怎麼擠得下呀?」思嘉大聲問。「有埃爾辛太太,有范妮,還有休……」「埃爾辛太太和范妮住在廳裡,休住在閣樓上,」皮蒂解釋說,她是瞭解所有朋友們的家務安排的。「親愛的,我本不想告訴你這些事,可是……埃爾辛太太稱他們為『房客』,可是……」皮蒂壓低聲音,「他們真是地地道道的寄宿者唉!埃爾辛太太就是在開旅店嘛!你說可怕不可怕?」「我想這是了不起的。」思嘉冷冷地說,「我倒寧願去年在塔拉有這樣一批房客,而不是免費寄宿。要是這樣,我們現在也不會這樣窮了。」「思嘉,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你母親在墳墓裡連想起要向在塔拉接待的親友們收費,也會感到不安的!當然,埃爾辛太太這樣做也純粹是迫不得已的,因為單靠她攬點縫紉活,范妮畫瓷器,休叫賣柴火,是維持不了生活的。想想看吧,小小的休竟賣起柴火來了!而他原來是一心要當個出色的律師的。眼看著我們的孩子竟落到這個地步,我真想哭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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