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兩個星期之後,經過一場旋風式的求婚,思嘉與弗蘭克.肯尼迪結婚了。她紅著臉告訴對方,他的求婚方式使她沒有一點喘息的機會來拒絕他的熱情。
其實,弗蘭克壓根兒不知道在這兩個星期裡思嘉一直因為他對她所給予的暗示和鼓勵反應遲鈍而恨得咬牙切齒,整夜在房裡轉悠而不得安眠,祈禱蘇倫那邊千萬不要寄什麼不合時宜的信來破壞她的計劃。她感謝老天爺,幸虧妹妹是個最不愛寫信的人,只喜歡收到別人的信,而不喜歡給別人寫信。可是當思嘉披著愛倫那條褪色的圍巾在臥室冰冷的地板上來回走動度過漫漫長夜時,她總是想事情還不牢靠,就怕有個萬一呀。弗蘭克也不知道她收到過一封威爾的短信,說喬納斯.威爾克森又到塔拉來過一次,發現她去了亞特蘭大,便大發雷霆,結果威爾和艾希禮只得把他趕出門去。威爾的信還強調一件她最明白不過的事情,即交納額外稅金的期限愈來愈近了。看到一天天就這樣悄悄地過去,她簡直急得走投無路,恨不得能將報時的沙漏抓到手裡,讓沙粒停止流動。
但是她將自己的感情掩飾得如此周密,將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如此出色,以致弗蘭克未起一點疑心,他只看見表面上的一切……查爾斯.漢密爾頓的這位美麗而柔弱無助的年輕寡婦,每天晚上在皮蒂帕特小姐的客廳裡接待他,帶著欽佩之情,無息平靜地聽他談論將來經營店舖的種種計劃和他期望賺多少錢來買下那家鋸木廠。她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表示深切的理解和濃厚的興趣,這就足以醫治他因蘇倫的所謂變節而在感情上受到的傷害了。他對蘇倫的行為感到痛心和困惑,而他的虛榮心,那種中年單身漢明知自己對女人已沒有吸引力的膽怯而敏感的虛榮心,更是極大地受到了創傷。他不能寫信給蘇倫,責備她不忠實,連想到這個態頭都覺得害怕。但是跟思嘉念叨念叨念蘇倫的事,倒可以減輕他心頭的痛苦。思嘉沒有說一句貶低蘇倫的話,只不過告訴他,她瞭解她妹妹待他多麼不好,並說他理應得到一個真正賞識他的女人的體貼和照顧。
小巧玲瓏的漢密爾頓太太就是這樣一位臉頰紅潤的漂亮女子,她一說起自己的苦楚便唉聲歎氣,而當他說點笑話逗她高興時,又馬上發出像小銀鈴般令人歡快的甜蜜笑聲了。她身上那件經嬤嬤洗得乾乾淨淨的綠色長袍,襯托出她苗條的身段,更顯得纖腰楚楚,而且,她的手帕和頭髮裡不時飄出的淡淡清香多麼迷人啊!這樣一個柔弱漂亮的女子,在連她自己都不瞭解其艱難的險惡世界中,竟會如此孤苦伶仃,這簡直是人世間的恥辱。目前既沒有丈夫、兄弟、也沒有父親來保護她。弗蘭克覺得對於一個孤獨的女人來說,這個世界實在太冷酷了,思嘉也默默地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他天天晚上都來看她,因為皮蒂家的氣氛令人愉快和寬慰。嬤嬤總是站在前門對他微笑,而這樣的微笑是只給有身份的人的,皮蒂拿咖啡加白蘭地招待他,還不斷奉承他,思嘉剛一直全神費注地聆聽他的每一句話。有時下午他外出做生意,便趕著馬車帶思嘉同去。這些旅行特別愉快,因為她提出那麼多愚蠢的問題……」真是婦道人家」,他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語道。他認為思嘉對做生意一竅不通,忍不住大笑起來,她也笑著說:「當然嘍,你不能希望像我這樣一個傻女人會懂得你們男人的事呀!」思嘉讓他在他那老處女般的生活中初次感到自己成了個堂堂男子,上帝賦予了他一種比別人更高尚的品質,讓他來保護那些孤弱無助的蠢女人。終於,他們站在一起舉行婚禮了,這時弗蘭克拉著她那表示信任的小手,思嘉的眼睫毛輕輕垂下,在微紅的雙頰上方形成兩道濃黑的新月,可是他依然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他只知道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完成了某種羅曼蒂克和令人激動的大事。他弗蘭克.肯尼迪居然使這個美人兒傾倒,投入他有力的懷抱裡了。這是一種飄飄然的感覺。
他們的婚禮沒有請一個親友參加。證婚人是從大街上叫來的陌生人。思嘉堅持這樣做,他也就讓步了,儘管有點勉強,因為他原來希望他在瓊斯博羅的妹妹和妹夫能來參加。要是能在皮蒂小姐的客廳裡舉行個招待會,請朋友們來喝喝酒祝賀新娘,那他會更高興聽。但思嘉甚至連皮蒂小姐參加也不同意。
「只要我們兩個人,弗蘭克,就像私奔那樣,」她緊緊抓住他的臂膀一個勁地央求道。「我一直就想跟人逃到外面去結婚,親愛的。為了我,你就這樣做吧!」正是這種討人喜歡,他至今還覺得新鮮的言詞,以及她央求時那淺綠眼睛的眼角邊掛著的晶瑩淚珠,終於把他征服了。畢竟,男人總得對他的新娘做出某種讓步吧,尤其是關於結婚儀式,因為女人對於這種動感情的事總是看得很重的。
這樣,在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他便結婚了。
弗蘭克給了她那三百美元,但對於她竟要得如此之急依然很不理解,剛開始還有點不太情願,因為這意味著他馬上購買鋸木廠的希望落空了。不過,他總不能眼看著她的一家人被攆出去呀,而且一看到她興高采烈的模樣,他的失望情緒就開始減退,再看看她對他的慷慨「深表感激」時的嬌媚樣兒,失望情緒更一下子無影無蹤了。過去還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對弗蘭克「深表感激」過,因此他覺得這筆錢是很值得花的。
思嘉打發嬤嬤立即回塔拉,叫她完成三個任務:一是將錢交給威爾,二是宣佈她的婚事,三是將韋德帶回亞特蘭大。
兩天以後她接到威爾的一個便條,她把這條子帶在身邊,一遍又一遍地看著,越看越高興。威爾說稅款已經付清,但喬納斯.威爾克森對這一消息「表現得相當無禮」,儘管至今尚未提出對他的恫嚇。威爾在便條最後祝她幸福,這是一種簡單的禮節性祝賀,不帶絲毫個人的意見。她知道威爾理解她所採取的行動和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既不會責怪也不會對她加以讚許。但是艾希禮會怎麼想呢?她狂熱地猜想著。不久以前就在塔拉果園裡我還對他說過那種話,可如今,他會怎樣看我呢?
她還收到一封蘇倫的一信,寫得錯字連篇,措詞激烈,公然辱罵,信上還沾有淚痕,總之是一封充滿惡毒語言和對她的品格作了真實寫照的信,它使她終生難忘,而且永遠也不會原諒寫這封信的人。不過塔拉已安然無事了,至少掙脫了眼前的威脅,這給她帶來的快樂是連蘇倫的那些話也無法加以沖淡的。
要她認識到如今她的永久家庭是在亞特蘭大而不是在塔拉,這還是很不容易的。在她拚命為這那筆稅金奔走時,除了塔拉和威脅它的命運之外,她沒有想過什麼別的。甚至在結婚的那一刻,她也沒有想到過她為保全家庭所付出的犧牲竟是使自己永遠離開家了。現在木已成舟,她才清醒過來,感到心中有一種難以排遣的思家之痛。但事已至此,她已達成了這筆交易,就得遵照執行。而且她對弗蘭克挽救了塔拉非常感激,不免對他也產生了感情,同時下定決心不讓他對娶她為妻感到懊悔。
亞特蘭大的女人對於鄰居家的事瞭解得差不多跟自己家裡的事一樣多,而且興趣更大。她們全都知道弗蘭克.肯尼迪同蘇倫之間有一種「默契」已經好幾年了。事實上,他曾經羞答答地說過他準備明年春天結婚。因此他和思嘉悄悄結婚的事一經宣佈,便引起大家紛紛議論、猜測和懷疑,這是不足為怪的。梅裡韋瑟太太從來就愛刨根問底,她竟直戴了當地質問弗蘭克,究竟為什麼跟一位姑娘訂了婚卻娶了她的姐姐。後來她告訴埃爾辛太太,她過問此事得到的全部回答卻是對方的一副傻相。可是對于思嘉,梅裡韋瑟太太這個精明能幹的人竟也不敢當面去問。這些天來,思嘉顯得是夠平靜和溫柔的,但她眼裡含著一種洋洋得意的神情,叫人看了惱火。不過她天性好鬥,誰又犯得上去惹她呢!
她知道亞特蘭大人都在議論她了,但她並不在乎。畢竟,嫁男人是沒有什麼不守道德的。反正塔拉已經平安無事,就讓人家去說好了。她可還有許多別的事情要幹呢。最要緊的是得用一種很巧妙的方式讓弗蘭克明白他那店必須賺更多的錢。自從受到喬納斯.威爾克森的那番恫嚇之後,她再也無法安寧,除非和弗蘭他往後能有點積蓄。況且即便沒有什麼意外事情發生,弗蘭克也應該賺更多的錢,以便她積攢下來付明年的稅金。另外,她心裡還老牽掛著弗蘭克提起過的那外鋸木廠。弗蘭克可以從鋸木廠的經營中賺許多錢。現在木材如此昂貴,誰有了鋸木廠誰就可以發財。她暗自發愁,因為弗蘭克的錢如果付了塔拉的稅金就沒法買那個鋸木廠了。
她下定決心要使弗蘭克的那店盡量多賺錢,快賺錢,這樣他便可以在別人還沒來得及買走那個鋸木廠之前將它買下來。
她知道這是一筆好買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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