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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佳人—飄(139)

《Gone with the Wind》
瑪格麗特.密契爾(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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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嘉感覺到了無言的支持,而且腳頭的那塊熱磚也使她暖和起來了,於是剛才在馬車上挨凍時已隱約閃爍的那個希望,此刻便成了熊熊大火。它叫她渾身發熱,心臟怦怦跳著使血液的血脈中迅速循環。力氣也恢復了,在一種難以控制的激情之下她差點要大笑起來。還沒有被擊倒呢。她愉快地想。

  「把鏡子給我,嬤嬤,」她說。

  「用毯子把肩膀蓋好,不要露出來,」嬤嬤命令道,一面把手鏡遞過來,厚厚的嘴唇上漾著一絲微笑。

  思嘉看著自己。

  「我蒼白得像個鬼了,」她說,「頭髮亂得像馬尾巴似的。」「你的確不那麼精神了?」「唔……外面雨下得很大嗎?」「可不,在下傾盆大雨呢。」「好吧,不管怎麼樣,你得給我上街跑一趟。」「冒著這樣大的雨,我可不去。」「反正,要不你去,要不我自己去。」「有什麼急事要辦呀?我看你這一整天也累得夠嗆了。」「我要一瓶科隆香水,」思嘉邊說,邊仔細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你可以給我洗頭髮,用科隆水洗清。還得給我買一缸啊啊籽汁,好用來把頭髮抿得服貼些。」

  「這種天氣我不會給你洗頭髮,你也不必往頭上灑什麼香水,像個蕩婦那樣。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就休想幹這種事。」「啊,不,我就是要嘛。快從我的錢包裡拿出那個五美元的金幣來,到街上去。還有……對了,嬤嬤,你順便給我買盒胭脂帶回來。」「買盒什麼?」嬤嬤疑惑地問她。

  思嘉對嬤嬤的那雙懷疑的眼睛故意不理睬。因為你壓根兒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她嚇住「你不要管。買胭脂就是了。」「我可從來不買那種我不知道的東西。」「你看愛管閒事,告訴你吧,那是顏料,用來擦臉的。不要氣鼓鼓地像隻蛤蟆,站在那裡發呆了,快去吧。」「顏料!」嬤嬤氣哼哼地說。「擦臉的!好吧,別看你長這麼大了,我不能揍你!我可從來沒丟過這種臉呢。你真叫發昏了!愛倫小姐這會兒正在墳墓裡為你難過呢!把你的臉擦得像個……」「你明明知道羅畢拉德奶奶就常常用胭脂擦臉,而且……」「是啊,而且她只穿一條裙子,還故意用水打濕,讓裙子在身上使大腿原形畢露,但這並不說明你也可以那樣做呀!在老小姐年輕的時代就是那樣不要臉的,可如今時代變了,而且……」「天哪!」思嘉忍不住叫嚷起來,她已經急了,用力把毯子踢掉。「你給我馬上滾回塔拉去!」「除非我自己願意走,否則你休想叫我回塔拉去。我是自由的,」嬤嬤也怒氣沖沖地說。「而且我就是要呆在這裡。還是上床躺著吧。難道你硬是要弄個肺炎不成?把那件胸衣脫下來!脫下來吧,乖乖。反正,思嘉小姐,這種天氣你哪裡也不能去。可是我的天!你多像你爸呀!上床躺下……我可不會去給你買什麼顏料呀!誰都會知道我是給自家孩子買的,那不羞死人了嗎!思嘉小姐,你那麼可愛,長得那麼漂亮,用不著擦什麼了。寶貝,你知道,除了壞女人,誰也不擦那種東西的。」

  「可是你看她們擦了不是顯得更漂亮嗎?」「我的天,聽聽你說的!寶貝,別說這種丟人的話了。把濕襪子脫下來。我決不讓你自己去買那玩意。愛倫小姐會恨我的。快上床去躺下。我就走。說不定能找到一家沒人認識我的鋪子呢。」那天晚上在埃爾辛太太家,范妮舉行了婚禮,當老列維和別的樂師出來為舞會演奏的時候,思嘉興致勃勃地環顧四周。又一次親臨舞會,可真叫人興奮唉!她對於自己所受到的熱情款待也很高興。她挽著弗蘭克的胳臂進屋時,在場的每一個都擁上前來驚喜地叫著歡迎她,吻她,同她握手,說他們曾多麼想念她,並且叫她再不要回去塔拉去了。男人們顯得那麼豪爽,好像已經忘記從前她挖空心思讓他們傷心的那些事,而姑娘們似乎也不記得她曾想方設法引誘她們的情人的事了。甚至連梅裡韋瑟太太、惠廷太太、米德太太,以及別的在戰爭後,曾對她十分冷淡的寡婦們,也忘記了她的輕率舉動和她們對她的反感,而只記得她在她們共同遭受挫折的時候受到的磨難,以及她是皮蒂的侄媳和查爾斯的遺孀。

  她們吻她,含著眼淚談到她母親的去世,並詳細詢問她父親和妹妹們的情況。每個人都問到媚蘭和艾希禮,請她說說究竟為什麼他們也沒有回到亞特蘭大來。思嘉儘管為大家的歡迎態度而高興,但凡心時時伴隨惴惴不安的感覺始終無法排除,這便是她那身天鵝絨衣裳引起的。那件衣裳從膝部以下仍舊是濕的,而且邊上還有泥污,雖然嬤嬤和廚娘曾經用滾水壺和刷子燙了又燙,刷了又刷,又提著在火爐眼前使勁抖了半天,也沒有解決問題。思嘉生怕有人注意到她這副邋遢相,從而明白她原來只有這一件漂亮衣裳。她稍感欣慰的是,在場許多客人穿的衣裳比她的這件還差得多。那都是些舊衣裳,顯然是仔細補過和燙過的。她的衣裳儘管濕了,但至少是完整而簇新的……除了范妮那件白緞子結婚禮服,她這件實際是晚會上唯一的一件新衣裳了。

  思嘉想起皮蒂姑媽告訴她的矣爾辛家的經濟狀況,不清楚他們哪裡弄來的這許多錢,竟買得起緞子衣服,以及用來開支晚會上的茶點、裝飾和樂隊,等等,這得花一大筆錢唉!也許是借了債,要不就是整個埃爾辛家族都給予支援,才舉行了范妮的這個奢華的婚禮。在現在艱難時期舉行這樣一個婚禮,這在思嘉看來完全是一種奢侈行為、與塔爾頓兄弟們的墓碑不相上下,所以她也像站在塔爾頓家墓地上那樣覺得很不舒服。隨意揮霍金錢的時代畢竟已經過去了。為什麼當舊時代已一去不復返時這些人還要以往那樣擺闊氣呢?

  不過她很快就把霎那間的反感擺脫掉了。再說這又不是花她的錢,也用不著她為別人做的蠢事而煩惱和破壞她自己今晚的興致呀!

  她發現新郎原來是個熟人,是從斯巴達來的托米.韋爾伯恩,一八六三年他肩部受傷時她曾護理過他。那時他是個六英尺多高的英俊小伙子,從醫學院休學參加了騎兵部隊。如今他顯得像個小老頭了,由於臂部受傷成了駝背。他走起路來顯得很吃力,如皮蒂姑媽所形容的,叉開兩腿一瘸一拐的,樣子很難看。但是他好像對自己的外表一點也不難堪,或者說滿不在乎,那神氣就像對誰也不領情似的。他已經完全放棄繼續學醫的希望,當起承包商來了。手下有一支愛爾蘭勞工隊伍,他們正在建造一個新的飯店。思嘉心想像他這個模樣怎麼會幹起如此繁重的行當來,不過她沒有問,只是又一次辛酸地意識到:一旦為生活所迫,幾乎什麼事都是做得到的。

  托米和休.埃爾辛還有那個小猴兒似的雷內.皮卡德同她站在一起談話,這時椅子和傢具已推到牆邊,準備跳舞了。

  休還是一八六二年思嘉最後一次見到時那個模樣,沒有什麼改變。他仍是那個瘦弱和有些神經質的孩子,仍然是那一綹淺褐色的頭髮覆蓋著前額;那雙纖細的手顯得毫無用處,這些她都記得很清楚呢。可是雷內從上次休假回來同梅貝爾.梅裡韋瑟結婚以後,模樣已變了不少。他那雙閃爍的黑眼睛裡仍然有高盧人的神采和克裡奧爾人對生活的熱情,不過,儘管他有時開懷大笑,他臉上仍然隱約地流露出某種嚴峻的表情,而這是戰爭初期所沒有的。而且,他身著顯耀的義勇軍制服時那種傲慢的高雅風度現在喪失貽盡啦。

  「兩頰美如花,雙眼綠如玉!」他說著,一面親吻思嘉的手並讚賞她臉上的胭脂。」還像在義賣會上第一次看到你時那樣漂亮呀。你還記得嗎?我永遠也忘不了你那只結婚戒指丟到我籃子裡的情形。嘿!那才叫勇敢呢!不過我可真沒想到你會等了那麼久才得到另一隻戒指呀!」他狡黠地霎眼睛,用胳臂肘碰了碰休的肋部。「我也沒想到你會賣起餡餅來了,雷內.皮卡德,」她說,雷內倒並不因為有人當面揭他這不體面的職業而感到羞恥,反而顯得高興,並且拍著休的肩膀放聲大笑起來。

  「說得對!」他大聲喊道。「不過,這是岳母梅裡韋瑟太太叫我幹的,是我這輩子幹的頭一樁工作。我雷內.皮卡德原本是要拉小提琴,飼養賽馬渡過一生的呀!可是如今我推著餡餅車也高高興興著呢!岳母大人能讓你幹任何事情。她本來可以當一位將軍,好讓我們打贏這場戰爭,你說呢,托米?」好吧!思嘉心想。儘管他的家族曾經在密西西比河沿岸擁有廣袤的土地,在新奧爾良也有一幢大廈,他竟高興推著車子賣餡餅!

  「要是我們的岳母也參了軍,我們保準一個星期就把北方佬打垮了,」托米這樣說表示贊同他的看法,一面偷偷覷著他那位新丈母娘瘦長而威嚴的身影。「我們之所有能堅持這麼久,全虧我們背後那些不願投降過的太太們。」「她們決不投降,」休糾正說,臉上流露出自豪而稍帶譏諷的微笑。」今晚這裡沒有哪位太太是投降過的,無論她們的男人在阿波馬托克河的表現怎樣。她們的遭遇要比我們的壞得多。至少我們還能在戰鬥中出出氣呀。」「可她們就只有滿腔仇恨了,」托米補充說。「哎,思嘉,你說是這樣麼?太太們看到自己的男人淪落到如此地步,會比我們傷心得多。本來休要當法官,雷內要在歐洲的國王面前拉小提琴……」他發現雷內要揍他,便便躲開了。「而我呢,要當大夫,可如今……」「給我們時間吧!」雷內喊道。「到那時候我會成為南部的餡餅王子哩!我的寶貝休將成為引火柴大王,而你,我的托米,你會擁有愛爾蘭奴隸而不是黑奴了。多大的變化……多大的玩笑啊!還有,思嘉小姐和媚蘭小姐,你們會怎麼樣呢?難道你們還擠牛奶,摘棉花?」

  「真是,不!」思嘉冷靜地說,她不能理解雷內這種逆來順受的態度。「我們讓黑人幹這種活兒。」「媚蘭小姐嘛,我聽人說她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博雷加德」。你轉告她,我雷內贊成,並且說過除了『耶穌』,沒有比這更好的名字了。」雖然他微笑著,但他的兩眼由於路易斯安那這位衝勁十足的英雄的名字而閃出驕傲的光芒。「可是,還有『羅伯特.愛德華.李』呢,」托米提醒他。

  「我並不想貶低博的名氣,不過我的第一個兒子將命名為『鮑勃.李.韋爾伯恩』。」雷內笑著聳了聳肩膀。

  「我給你說個笑話,不過是真事。你看克裡奧爾人對於我們勇敢的博雷加德和你的李將軍是怎麼看的吧。在駛近新奧爾良的列車上,一個屬於李將軍部下的弗吉尼亞人連續遇到了博雷加德軍隊中的一個克裡奧爾人。那個弗吉尼亞人不斷地談著李將軍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而那位克裡奧人顯得很客氣,他皺著眉頭聽著,彷彿要記住似的,然後微笑著說:『李將軍!啊,是的!現在我知道了!李將軍!就是博雷加德說他很好的那個人!』」思嘉試著要有禮貌地附和他們的笑聲,可是她沒弄明白這個故事的真正含義,只覺得克裡奧爾人也像爾斯頓人和薩凡納人那樣傲慢罷了!而且,她一直認為艾希禮的兒子本來應該按照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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