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到了弗蘭克這個年紀,應該早就學會不去介意那些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事了。可他卻總是這樣膽小怕事,小題大作,像個老處女似的。
「聽你這麼說我真高興。宣佈投降以後,我有大約十塊銀元,別的一無所有。你知道他們對瓊斯博羅和我在那裡的房子和店都幹了些什麼。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可是我用這十塊錢在五點鎮旁邊一家舊鋪子上蓋了個屋頂,然後將那些醫療設備搬進去並做起買賣來。誰都需要床、瓷器和床墊的,我便把它們賣便宜一點,因為我琢磨著這些現在歸我所有的東西本來也可以屬於別人的嘛。不過我用賣得的錢又買來更多的東西。這樣一來,生意就挺不錯了。我想只要繼續幹下去,我是會賺到許多錢的。」一聽到「錢」這個字,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地回到他身上來了。「說你賺了錢是嗎?」
她發現她有興趣,顯然更加興奮了。除蘇倫之外,還很少有女人向他表示過超乎敷衍的慇勤呢。如今得到像思嘉這樣一位他曾經仰慕過的美人來傾聽他的話,真是莫大的榮幸了。他讓馬走慢一點,好叫他們在他的故事結束之前不會到家。「我還不是百萬富翁呢,思嘉小姐。而且想想看我從前有過那麼多的錢,如今所以的就顯得少了。不過我今年賺了一千美元。當然,其中的五百美元已用在進新貨、修理店舖和交納稅金上。我僅僅淨掙了五百美元,並且從眼前必然興旺的發展趨勢看,明年我應該能淨賺兩千美元。這筆錢我也完全用得美的,因為,思嘉小姐,我手頭還有一樁活兒準備幹呢。」思嘉一談起錢就興致勃勃了。她垂下那兩扇濃密而不怎麼馴順的眼睫毛微微地覷著他,同時挪動身子向他靠近了一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肯尼迪先生?」
他笑笑,將手中的韁繩在馬背上抖了抖。
「我想,光談這些生意經會叫你厭煩的,思嘉小姐。像你這樣一位美人兒,是用不著懂生意上的事的。」看這老傻瓜。
「唔,我知道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可是我非常有興趣呀!請你只管講下去吧,我不懂的地方你可以解釋嘛!」「好吧,告訴你,我另一樁要辦的事是買個鋸木廠。」「什麼?」「一個鋸木料和刨木板的工廠。我現在還沒有把它買到手,可是已有眉目。一個名叫約翰遜的人有這麼個廠子,在桃樹街那頭,他急於要賣掉它。他眼前需要一筆現款,所以想賣給我,同時準備自己留下來替我經營,工資按周支付。這一帶只剩下很少幾家鋸木廠,其餘的都叫北方佬給毀了。現在誰要是有這麼一家,誰就等於有了一個金礦,因為目前賣木材可以自己要價,要多少算多少呢。北方佬在這裡燒掉了那麼多的房子,如今人們住房困難,便發瘋似的一個勁兒蓋房。他們搞不到木料,或者供不應求。人們還在大量擁進亞特蘭大,他們都是從鄉下來的,因為沒有了黑人,已無法從事農業;還有就是那些北方佬和提包黨人,他們也蜂擁而來,想把我們已經刮過的骨頭刮得更乾淨一點。我告訴你,亞特蘭大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大城市。人們需要木料蓋房子,所以我想盡快買下這家鋸木廠……盡快,只要收到一部分賒欠戶的帳就動手買。到明年這時候,我手頭便會鬆多了。我……我想你是知道我為什麼這樣急於要掙錢的,難道不是嗎?」他臉紅了,又呵呵地笑起來。他在想蘇倫呢,思嘉只覺得討厭。
她思量了一下,想向他借三百美元,但又覺得沒意思,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會感到難辦的,他會支支吾吾,會找到借口,總之是不會借給她的。他辛辛苦苦掙了這點錢,到春天便可以同蘇倫結婚了,可是如果錢作了別的用透,他就不得不再推遲婚期。即使她設法博得他的同情和對未來家庭的責任感,讓他答應借筆錢給她,她知道蘇倫也決不會允許的。
蘇倫愈來愈明白她事實上已成了個老姑娘,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再來推遲她的婚期了。
這個成天垂頭喪氣的姑娘,她身上究竟有何妙處會使得這個老傻瓜急於跟她結婚呢?蘇倫不配有這麼個心愛的丈夫,也不配做一個商店和一家鋸木廠的老闆娘。一時她有了點錢,她隨即就會擺出令人作嘔的架子而決不會為保衛塔拉拿出一分錢來的。蘇倫決不會的!她只會拿那筆錢圖自己的享受,也不管塔拉是否因交不起稅金而喪失或者被燒得一乾二淨,只要她自己能穿上漂亮衣裳,同時拐得個「太太」的稱號就行了。
思嘉想到蘇倫安樂的未來和自己與塔拉岌岌可危的命運,不禁怒火中燒,感到人生太不公平了。她趕忙從馬車裡向泥濘的街道望去,生怕弗蘭克發現她臉上的表情。她想她快要失去所擁有的一切了,而蘇倫呢……突然之間,她心上萌生了一個決心。
蘇倫不配享有弗蘭克,以及他的商店和鋸木廠!
蘇倫不應當享有它們。思嘉要把它們據為己有。她想起塔拉,也想起喬納斯.威爾克森,他惡毒得像條響尾蛇,站在屋前台階上,這時她抓住了命運之船沉沒時上面飄浮著的最後一根稻草。瑞德叫她失望了,但上帝給她送來了弗蘭克。「可是,我能得到他嗎?」她緊握拳頭,茫然地向雨中凝望。「我能夠讓他忘掉蘇倫,立即向我求婚嗎?既然我能夠讓瑞德也幾乎向求婚了,我想我是準能得到弗蘭克的!」她側過臉來,朝他渾身上下快速地瞥了一眼。「他的確不怎麼英俊,牙齒長得很難看,呼吸中股臭味,而且老得可以當我父親了……」她這樣冷冷地思忖著。「此外,他還有點神經質,膽小怕事,婆婆媽媽,這些我看是一個男人所能有的最糟糕的品性了。不過他至少是個上等人,我想我可以湊合著與他生活,比跟瑞德過得會好些。他當然更容易由我操縱。不管怎樣,一個窮得像乞丐的人是沒有權利挑選的。」他的蘇倫的未婚夫,這一點並沒有讓她引起良心上的不安。要知道,正是道德上的徹底破產促使她到亞特蘭大來找瑞德的,事到如今,把她妹妹的情人據為己有便顯得只是小事一樁,不值得為它傷腦筋了。
既然有了新的希望,她的腰桿便硬起來,也暫時忘卻雙腳又濕又冷的難受勁兒了。她瞇著眼睛緊定地望著弗蘭克,以致他頗覺驚異,她也趕忙把眼光移開,因為想起瑞德說過:「我在一支決鬥的手槍上方看見過像你這樣的眼睛。……它們是不會激起男人胸中的熱情的。」「怎麼了,思嘉小姐?你覺得冷嗎?」「是呀,」她故作無奈地答道。「你不會介意……」她裝著膽怯地支吾著。「要是我把手放進你的外套口袋裡,你不會介意吧?天這麼冷,我的皮手筒又濕透了。」「唔……唔……當然不會了!何況你連手套也沒有戴!真是,真是,看我這老糊塗,一路上只顧這麼喋喋不休地閒聊,聊得都昏頭腦了!也沒想到你在挨凍,需要馬上烤烤火呢!快,薩利!順便說說,思嘉小姐,我老是在談自己的事,也忘了問問你在這鬼天氣跑到這一帶來幹什麼?」「我剛才到北方佬總部去了,」她不加思索地答道。他聽了大吃一驚,兩道灰黃的眉毛直豎起來。
「可是,思嘉小姐!那些大兵……唔……」「聖母瑪利亞,讓我想出個上好的謊言來吧,」她急忙暗暗地祈禱。對於弗蘭克來說,是萬萬不能讓他疑心到她見過瑞德了。弗蘭克認為瑞德是個最可恥的無賴,一個規矩女人連跟他說話也是很不應該的。
「我去那兒……我去那兒看看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軍官要買我的針線活兒帶回去送給他們的妻子。我的繡花手滿不錯呀。」他驚恐得往座位上沉重地一靠,厭煩之情與困惑的感覺在他腦子裡揪鬥起來。
「你到北方佬那裡去……可是思嘉小姐!你不應當去的。你看……你看。……肯定你父親不知道!一定的,皮蒂帕特小姐……」「啊,要是你告訴皮蒂姑媽我就完了!」她真的焦急得哭起來了。要哭得容易的,因為此刻她身上又冷,心裡又難受,可是哭的效果卻驚人地顯著。弗蘭克感到很難為情又毫無辦法,這樣的困境即使是思嘉突然要把衣服脫下來也不過如此了。他的舌頭好幾次頂著牙齒出嘖嘖的聲音,叨念著「天啊,天啊!」同時做出無可奈何的手勢。他心裡忽然冒出個大膽的念頭,想把她的頭摟過來靠在自己肩上,撫慰她,拍拍她,可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這樣做過,他不懂該怎樣動手。思嘉.奧哈拉,一位漂亮得無以復加的年輕太太,正想把自己的針線活兒兜售給北方佬呢。他的心火燒火燎起來了。
(待續)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