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夜晚,風兒忽閃著篝火,街區忽然傳出不知什麼人朗誦的聲音:
子彈已
穿越了黑夜
一片羽毛落下去了
還有一排排的路燈中彈
它們的顱漿被踩碎著
成為小草的光明
歌聲已被射穿
在時間的肺葉裏
矗立著太陽的審判
一雙手移動著,從篝火對面的牆上,書寫著什麼……神祕吟誦聲繼續從街角傳來:
冬天
你控制得太久了
我們已經紛紛凋零
愛的樹葉已不再
覆蓋母親土地
珍貴的花
驕傲地
死去
你控制得太緊了
歌的維管
已枯索
只有火種
等候著春雷
解凍的
引信
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追擊聲,「站住!站住!」「叭!叭!」淒厲的子彈聲劃過夜空。
沈默無聲。
篝火旁忽然傳來憂鬱的歌聲:
俄文版〈夜鶯〉(春天來到了我們的戰場)
(歌詞大意)
夜鶯啊,夜鶯,
你不要唱!
讓我們的戰士再多睡一會兒吧,
多睡一會兒吧!
春天也來到了戰場,
戰士們不能入夢鄉。
啊,這不是因為炮在響,
是因為夜鶯又在唱。
難道你忘了是戰場,
冒失的夜鶯你還唱!
夜鶯它管什麼戰場,
它為它的生活在歌唱。
啊,戰士們想起了家鄉,
家門前綠色花園裏,
夜鶯整夜在歌唱。
……
歌聲是從地道裏傳出來的。
姑娘說:「那個右派在唱歌,上次受傷的那個。他也是東北人。傷好後他自己要來上工。他在我們廠監督勞動。」
「傷好後他自己要來上工?」
「坑道裏不是每晚要人值班監守的嗎?他自報奮勇的。」
「他還會唱什麼?」男子問。
「會的可多了,儘是蘇聯的。」露露輕快地說。「他早年參加過匈牙利布達佩斯國際青年節,是個年輕作家。」
一輛軍車在工事口停下,士兵們從車上卸下了一些裝具,很快地在工事附近路口架起了鹿砦和鐵絲網,士兵站崗。
蘇聯歌曲聲繼續從坑道裏傳出——
「啊,夜鶯,
不要唱,不要唱,
讓戰士們再睡一會兒吧!
夜鶯啊,夜鶯,
你不要唱!
讓戰士們再睡一會兒吧!」
真像是在占領區。
如果是在中蘇戰區,聽到我們唱蘇聯歌,還會有戰爭嗎?
軍人站直了。
「他還會念蘇聯詩歌呢。」露露站立在他身旁,在他耳邊輕輕說,微風吹動了她的裙裾,在篝火的雕琢下,像一尊亭亭玉立的神像。
黑夜中升起了普希金那英雄主義激情的著名詩句:
「請相信,就要升起了,那迷人的幸福的星辰。俄羅斯將從睡夢中驚醒,專制暴政的廢墟上,將會寫上我們的姓名!」
男子心中蒸騰著一種憂鬱的情懷:右派分子年輕時就愛唱歌,不知到了晚年,是否還在蘆葦叢中唱那支讖言式的俄羅斯歌曲:
貝加爾湖是我們的母親,
她溫暖著流放者的心,
為爭取自由受苦難,
我流浪在貝加爾湖濱……
在遠離故土的地方,有什麼能夠溫暖流放者的心呢?
地下工事裏,突然迸發出那個右派分子震天撼地的一句:
「生命如此珍貴,和平如此甜蜜
竟要由奴隸的鎖鏈作為換取的代價嗎?
不自由,毋寧死!」
大地滾滾傳來了沉雷,一陣大風捲過,一場更大的暴雨即將到來。
男子耳畔飄來不知是什麼人的詩句:
是的
不過是一些字詞句
組成的光
像閃電
坑道裏傳來了小聲的〈喀秋莎〉的歌聲: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
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我們來唱歌吧!」姑娘在篝火前拉起軍人的手。
姑娘就和著那地底下聲音唱起來了:
「姑娘唱著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鷹。她在歌唱心愛的人兒,她還藏著愛人的書信。
啊,這歌聲姑娘的歌聲,跟著光明的太陽飛去吧!去向遠方邊防的戰士,把喀秋莎的問候傳達。
駐守邊疆年輕的戰士,心中懷念遙遠的姑娘。勇敢戰鬥保衛祖國,喀秋莎愛情永遠屬於他!
勇敢戰鬥保衛祖國,喀秋莎愛情永遠屬於他!」
篝火旁歇憩的工人都坐起來了。又有幾個熱心的工人加入了歌聲,這是蘇聯歌曲!
這是60年代中國青年的寫照!是50年代中國愛樂工人的迴光返照!
姑娘又唱起〈紅莓花兒開〉: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
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滿懷的心腹話,沒法講出來,滿懷的心腹話,沒法講出來。
他對這樁事情一點不知道,少女為他思念,天天在心焦。
河邊紅莓花兒呀,已經凋謝了,少女的思念,一點未減少!少女的思念,一點未減少!」
鹿砦和鐵絲網旁邊站崗的持槍士兵都圍上來了,露出驚喜和欣賞的神情。篝火映照著他們年輕的臉龐,三張稚氣未脫的中國臉。
也許他們不知道這是蘇聯歌曲,但是歌曲所表現的人類美好情感是不可抗拒的!
遠處明晃晃地,一輛巡邏車開來了。車子在篝火旁停下,跳下來很多荷槍實彈的士兵……
露露毫不畏懼,站在篝火前,繼續亮開了歌喉:
「少女的思戀天天在增長,
我是一個姑娘怎麼對他講?
沒有勇氣訴說,盡在彷徨。
我的心上人兒,自己去猜想。
我的心上人兒,你自己去猜想!」
從車中走來了連長、指導員,還帶來了一具手風琴。指導員把手風琴扣上自己的胸前,輕輕按動琴鍵,左手輕觸貝斯,一陣快門過去,傳出輕快深切的伴奏。9月中國的夜晚,冷風颼颼,篝火熊熊,連長、指導員、露露和工人們一起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深夜花園裏,四處靜悄悄,樹葉也不再沙沙響。夜色多麼好,令我心神往,在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靜靜流,微微泛波浪,明月照水面閃銀光,。依稀聽得到,有人輕聲唱,多麼幽靜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偷偷看著我不聲響。我想開口講,不知怎麼講,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長夜快過去,天色朦朦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篝火中,露露跳起了舞蹈;篝火的映照著軍人們紅紅的臉膛,所有的人眼中都閃爍著淚光,歌聲繼續傳來:
「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一直通向迷霧的地方。我要沿著這條細長的小路啊,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
紛紛雪花掩蓋了他的足跡,沒有腳步也沒有歌聲。在那一片寬廣銀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條小路孤零零。
在這大雪紛紛飛舞的早晨,戰鬥還在英勇地進行。我要勇敢地為他包紮傷口,從那炮火中救他出來。
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我的小路伸向遠方。請你帶領我吧,親愛的小路,跟著愛人到遙遠的邊疆!」
篝火旁休憩的工人都圍攏過來,加入了合唱……
山楂樹……
(明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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