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時間裡,我努力工作,儘管雨水耽擱了我許多天,甚至好幾個星期。我覺得,圍牆不做好,我住在裡面就沒有安全感。我做的每件工作所花的勞動,簡直難以令人置信。尤其是那些木樁,要把木樁從樹林裡搬回來,又要打進土裡,實在非常吃力,因為我把木樁做得太大了,而實際上並不需要那麼大。
牆築好後,又在牆外堆了一層草皮泥,堆得和牆一般高。
這樣,我想,即使有人到島上來,也不一定看得出裡面有人住,我的這一做法是非常明智的。後來事實證明了這一點。
在此期間,只要雨不大,我總要到樹林裡去尋找野味,並常有一些新的發現,可以改善我的生活。尤其是我發現了一種野鴿,它們不像斑尾林鴿那樣在樹上作窠,而像家鴿一樣在石穴裡作窩。我抓了幾隻小鴿子,想把它們馴養大。養倒是養大了,可一大就飛走了。想來也許我沒有經常給它們餵食;事實上,我也沒什麼東西可餵它們。然而,我經常找到它們的窩,就捉些小鴿子回來,這種鴿子的肉非常好吃。
在料理家務的過程中,我發現還缺少許多許多東西;有些東西根本沒辦法製造,事實也確實如此。譬如,我無法製造木桶,因為根本無法把桶箍起來。前面我曾提到,我有一兩隻小桶;可是,我花了好幾個星期的功夫還是做不出一隻新桶來。我無法把桶底安上去,也無法把那些薄板拼合得不漏水。最後,我只好放棄了做桶的念頭。
其次,我無法製造蠟燭,所以一到天黑就只得上床睡覺。
在這兒一般七點左右天就黑下來了。我記得我曾有過一大塊蜜蠟,那是我從薩累的海盜船長手裡逃到非洲沿岸的航程中做蠟燭用的,現在早已沒有了。我唯一的補救辦法是:每當我殺山羊時,把羊油留下來。我用泥土做成一個小盤子,經太陽暴曬成了一個小泥盤,然後把羊油放在泥盤裡,再弄鬆麻繩後取下一些麻絮做燈心。這樣總算做成了一盞燈,雖然光線沒有蠟燭明亮和穩定,但也至少給了我一點光明。
在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偶爾翻到了一個小布袋。我上面已提到過,這布袋裡裝了一些穀類,是用來餵家禽的,而不是為這次航行供船員食用的。這袋谷子可能是上次從里斯本出發時帶上船的吧。袋裡剩下的一點穀類早已被老鼠吃光了,只留下一些塵土和穀殼。因為我很需要這個布袋,就把袋裡的塵土和穀殼抖在岩石下的圍牆邊。當時,想必是我要用這布袋來裝火藥吧,因為,我記得我給閃電雷鳴嚇壞了,急於要把火藥分開包裝好。
我扔掉這些東西,正是上面提到的那場大雨之前不久的事。扔掉後也就完了,再也沒有想起這件事情。大約一個月之後,我發現地上長出了綠色的莖幹。起初我以為那只是自己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某種植物罷了。但不久以後,我看到長出了十一二個穗頭,與歐洲的大麥,甚至與英國的大麥一模一樣,這使我十分驚訝。
我又驚愕,又困惑,心裡的混亂難以用筆墨形容。我這個人不信教,從不以宗教誡律約束自己的行為,認為一切出於偶然,或簡單地歸之於天意,從不去追問造物主的意願及其支配世間萬物的原則。但當我看到,儘管這兒氣候不宜種穀類,卻長出了大麥;何況我對這些大麥是怎麼長出來的一無所知,自然吃驚不已,於是我想到,這只能是上帝顯示的奇跡–沒有人播種,居然能長出莊稼來。我還想到,這是上帝為了能讓我在這荒無人煙的孤島上活下去才這麼做的。
想到這裡,我頗為動情,禁不住流下了眼淚。我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慶幸,這種世間少有的奇事,竟會在我身上發生。
尤其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在大麥莖幹的旁邊,沿著巖壁,稀稀落落長出了幾枝其他綠色的莖幹,顯然是稻莖;我認得出那是稻子,因為我在非洲上岸時曾見過這種莊稼。
當時,我不僅認為這些穀類都是老天為了讓我活命而賜給我的,並且還相信島上其他地方一定還有。於是,我在島上搜遍了我曾經到過的地方,每個角落,每塊岩石邊我都查看了一遍,想找到麥穗和稻稈,可是,再也找不到了。最後,我終於想起,我曾經有一隻放雞飼料的袋子,我把裡面剩下的穀殼抖到了巖壁下。這一想,我驚異的心情一掃而光。老實說,我認為這一切都是極其平常的事,所以我對上帝的感恩之情也隨之減退了。然而,對發生這樣的奇跡,對意料之外的天意,我還是應該感恩戴德的。老鼠吃掉了絕大部分穀粒,而僅存的十幾顆竟然沒有壞掉,彷彿從天上掉下來似的,發生這樣的奇跡難道不是天意又是什麼呢?再說,我把這十幾顆穀粒不扔在其他地方,恰恰扔在巖壁下,因而遮住了太陽,使其很快長了出來;如果丟在別處,肯定早就給太陽曬死了,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到了大麥成熟的季節,大約是六月底,我小心地把麥穗收藏起來,一顆麥粒也捨不得丟失。我要用這些收穫的麥粒作種子重新播種一次,希望將來收穫多了,可以用來做麵包吃。後來,一直到第四年,我才吃到一點點自己種的糧食,而且也只能吃得非常節省,這些都是後事,我以後自會交待。第一次播種,由於季節不對頭,我把全部種子都損失了。因為我正好在旱季來臨前播下去,結果種子根本發不了芽,即使長出來了,也長不好。這些都是後話。
除了大麥,另外還有二三十枝稻稈,我同樣小心翼翼地把稻穀收藏起來,目的也是為了能再次播種,好自己做麵包吃,或乾脆煮來吃,因為後來我發現不必老是用烘烤的辦法,放在水裡煮一下也能吃,當然後來我也烤著吃。現在,再回到我的日記上來吧。
這三四個月,我工作非常努力,修築好了圍牆。到四月十四日,完成了封閉圍牆的工作,因為我原來就計劃不用門進出,而是用一架梯子越牆而過。這樣外來的人就看不出裡面是住人的地方。
四月十六日我做好了梯子。我用梯子爬上牆頭,再收起來放到圍牆的內側爬下去。圍牆是全封閉的;牆內我有足夠的活動空間,牆外的人則無法進入牆內,除非也越牆而入。
完成圍牆後的第二天,我幾乎一下子前功盡棄,而且差點送命。事情是這樣的:正當我在帳篷後面的山洞口忙著幹活時,突然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把我嚇得魂不附體。山洞頂上突然倒塌下大量的泥土和石塊,從巖壁上也有泥土和石頭滾下來,把我豎在洞裡的兩根柱子一下子都壓斷了,發出了可怕的爆裂聲,我驚慌失措,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為只不過像上回那樣發生了塌方,洞頂有一部分塌了下來。我怕被土石埋在底下,立即跑向梯子。後來覺得在牆內還不安全,怕山上滾下來的石塊打著我,我爬到了圍牆外面。等到我下了梯子站到平地上,我才明白發生了可怕的地震。我所站的地方在八分鐘內連續搖動了三次。這三次震動,其強烈程度,足以把地面上最堅固的建築物震倒。離我大約半英里之外靠近海邊的一座小山的巖頂,被震得崩裂下來,那山崩地裂的巨響,把我嚇得半死,我平生從未聽到過這麼可怕的聲響。這時,大海洶湧震盪,我想海底下一定比島上震動得更激烈。
我以前從未碰到過地震,也沒有聽到經歷過地震的人談起過,所以我一時嚇得目瞪口呆,魂飛魄散。當時,地動山搖,胃裡直想吐,就像暈船一樣;而那山石崩裂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把我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驚醒過來,我感到膽戰心驚。小山若倒下來,壓在帳篷上和全部家用物品上,一下子就會把一切都埋起來。一想到這裡,我心裡就涼了半截。
第三次震動過後,過了好久,大地不再晃動了,我膽子才漸漸大起來。但我還是不敢爬進牆去,生怕被活埋。我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垂頭喪氣,悶悶不樂,不知如何才好。在驚恐中,我從未認真地想到上帝,只是像一般人那樣有口無心地叫著「上帝啊,發發慈悲吧!」地震一過,連這種叫喚聲也沒有了。
我正這麼呆坐在地上時,忽見陰雲四布,好像馬上要下雨了。不久,風勢漸平,不到半小時,就刮起了可怕的颶風。
頃刻之間,海面上波濤洶湧,驚濤拍岸,浪花四濺,陸地上大樹連根拔起。真是一場可怕的大風暴。風暴刮了大約三小時,就開始減退了;又過了兩小時,風靜了,卻下起了滂沱大雨。
在此期間,我一直呆坐在地上,心中既驚恐又苦悶。後來,我突然想到,這場暴風雨是地震之後發生的。看來地震已經過去,我可以冒險回到我的洞室裡去了。這樣一想,精神再次振作起來,加上大雨也逼得我走投無路,只好爬過圍牆,坐到帳篷裡去。但大雨傾盆而下,幾乎要把帳篷都壓塌,我就只好躲到山洞裡去,心裡卻始終惶恐不安,唯恐山頂塌下來把我壓死。(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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