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無論是什麼樣的殘缺，總是有辦法讓自己生活下去。 我最不願意選擇的，不是坐在輪椅上，而是「失去愛的能力與記憶」。

余秀芷

如果，上天讓你經歷了二十四年的健康生活後，在你人生最顛峰的時刻宣布，祂將取走你身上一樣東西，你，將怎麼抉擇？

這問題，我問了幾個朋友，每個人回答我的，都不盡相同。

老爺覺得這世界太吵雜，拿走聽覺或許是在難題中最好的抉擇；小柳不愛說話，說當個聾啞人士對生活不會有太大落差，也有人選擇當個看不見的視障者，而坐在輪椅上，目前還沒有人選這項，或許是看過我的不便，聽過我說的併發症，所以對這樣的選擇有所卻步。無論如何，每個人在回答問題時，總是猶豫了一下，畢竟，突然間失去原本擁有的東西，不管是身體哪個部分，都會無法接受。

在我的演講中，常有人提出一個問題：「如果讓妳選擇，妳會選擇以前那樣健康，卻平凡的生活，還是現在這樣，殘缺卻精采？」

想想健康時的我，是什麼樣子？跟一般上班族一樣，有一群和得來、一些和不來的同事，朝九晚五地擠著公車，看著捷運中的人群，從擁擠到冷清，也代表一天的結束；除此之外，在我的心中，夢想從不曾因此而被磨滅，不想被時間所制約，我開始運用時間去實踐夢想，除了正常上下班，我利用下班時間，去接受模特兒的訓練，不單只是想當個舞台上專業的模特兒，更是在這訓練過程中，磨練自己的膽量、台風、表達能力，還有很多很多，健康時的自己，看似平凡，卻也充實精采。

再想想癱瘓後的我，是什麼樣子？ 經歷一場突來的病痛，洗刷了一切的努力，我歸零重新來過，經歷了痛苦掙扎，也經歷過自我墮落，曾經舞台上最需要的目光焦點，卻成了最難以面對的眼神，曾經自信的眼神，也變得畏畏縮縮，從此一切有了巨大改變，美麗不再美麗，而快樂也不再快樂。「為什麼會是我？」是我最常問的問題，但是卻沒有人可以回答我，然後以為一輩子就這樣度過，我被自己逼到死角，放棄或堅持，就等我決定。

我常在想，還好我堅持了下來，也還好我有很棒的家人朋友支持，如果不是這些力量，我也許，就真的一輩子這樣怨天尤人甚至自我墮落過一生。在走出傷痛後，我努力往前闖，不想被身體狀態給限制住，我不為自己設限，任何機會都勇敢去嘗試，任何事情都盡力去達成，終於，我從一個可能一輩子都躲在自己心門裡的人，成為一個台上分享生命體悟的過來人，殘缺雖無法因此而獲得恢復，但輪椅上的我，一樣過得精采充實，更具意義。

選擇殘缺，或是健康？每當我聽到這問題，務實的個性總是先出現，然後很不浪漫地回答：「這不是我可以選擇的。」但我清楚地知道，無論是健康或是殘缺，總會有它的好與不好，既然這是上天的安排，那我會選擇積極去面對，無論殘缺或健康，都有要面臨的困難，只要心態是積極正向，無論殘缺或健康，都有精采的未來。

對我來說，無論是什麼類別的殘缺，總是有辦法讓自己生活下去，我最不願意選擇的，不是坐在輪椅上，而是「失去愛的能力與記憶」。

人是種奇妙的生物，除了空氣、陽光、水等生命存活元素，更需要愛的支持才能存活下去，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女主角患了一種病症，就像是腦子裡有一塊橡皮擦，不斷擦去女主角腦子裡的記憶，她忘記回家的路，也忘記自己是誰，而更痛苦的，是她忘記愛她的家人，還有她深愛的丈夫。

我無法想像，在一個沒有愛的環境中，要怎麼走下去。如果失去了愛的支持，那麼就像冷卻的心一樣，沒有溫暖，覺得世界與自己有了層隔閡，失去了往前走下去的動力；沒有了愛人的能力，容易在心中產生怨恨，自私的覺得世界該以自己為中心，即使獲得再多的愛，依舊無法滿足，生活容易陷入疲憊，永遠在尋找心中那股莫名的空缺感。

愛是需要循環的，在付出與接受中，才能真正顯現出它的光芒與珍貴，而珍愛自己，是最基本的條件。一個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是無法體會心靈上的滿足愉悅，只會讓自己淪陷在一切悲痛中，任由所有苦痛吞噬自己的靈魂。

「如果有一天一覺醒來，你發現自己再也無法行走了，那麼你將會如何？」這問題，我在演講中常問起聽講者，另一個問題是：「那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遺失所有愛的記憶，那麼一片空白的生活，又該如何進行下去？」人生其實都是由片段回憶累積而成，無論痛苦快樂，抽離其中任何一段，就無法往前進；如果被上天抽離那些愛與被愛的片段記憶，那些全家人在飯桌上開心聊天，一起在颳著颱風的墾丁夜晚、在飯店裡點蠟燭吃麵，還有朋友帶著我出遊的記憶，被緊緊擁抱的安全感，還有更多因我的演講，付出愛而得到愛的回饋、受到激勵的回信……那我必定陷入一片空白中，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因為有愛，所以可以寬恕沒有怨恨，因為有愛，所以可以度過苦難，因為有愛，所以無論在怎麼灰暗困境，都可以讓自己擁有快樂的本事。

我感激上天，拿走的只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功能，而我，至少還有愛人，與感受被愛的能力。@

摘自《逆風，更要勇敢飛翔》 春光出版設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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