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109)
第十章 組織部裡的年輕人
十一、道德荒漠 (下)
我們家附近住著一對年輕小夫妻,在我們家剛搬過去時候,大家見面經常點個頭。後來,我們漸漸覺得那家人有些古怪:男的經常一連好幾個月不在家,女的則每天清晨我上班時見她從外邊回來。後來有個鄰居來串門時候跟我們說了他們家的底細:那個男的是小偷,經常因為盜竊被公安局拘留,而且人家「兔子愛吃窩邊草」,這個樓道裡幾乎每家住戶都曾經被他光顧;那個女的則被漢正街一個外地老闆包夜了,每天晚上陪人家睡覺,早晨人家開門做生意就回來。我們一聽,頓時張口結舌。所謂男盜女娼,算是被這家人佔全了。後來我父親得病,那個男的有一天還來向我母親借錢。我母親說,我男人病成這樣,家裏就靠過年糊兩個燈籠給老頭治病,實在是沒錢啊。那個男的還算有點良心,連聲說,阿姨,我真不知道你是這個情況,對不起了。
這家人混到這個地步,並非實在走投無路。那個男的原來有工作,但就是嫌錢少愛偷人家,結果給判了幾年刑開除了工職。那男的還會開車,有一段時間給一個出租車司機夜間「挑土」(【注】「挑土」是武漢人對出租車輪班司機的稱呼),一個月可以掙一千來塊錢,但幹了幾個月覺得累,又不幹了。有一天我母親從他們家門口過,碰到那個男的跟幾個朋友喝酒,喝著喝著哭了起來,說自己是懷才不遇,沒有伯樂來發現他這匹千里馬。後來那個女的跟人家跑了,那個男的就一個人在家,跟街上一個賣炸雞腿的農村婦女搞上了對象,天天跑到人家的出租屋裡白吃炸雞腿。後來把那個女的吃怕了,偷偷搬了家。
一九九九年我們家花燈生意不錯,就租了二樓的一套房子搞成展示廳的樣子。後來生意不好,就把這套房子退了。後來房子的主人把這套房子租給了外面一個髮廊,每天一到晚上就有不少小姐領著嫖客到那間房子裡苟合,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最多時,男男女女十幾個人在一間屋子鬼混,那裏面發出的淫聲浪語站在樓道裡都聽得一清二楚。後來終於被舉報了,有一天公安局來抓賣淫嫖娼,抓走一大幫人。
參加工作以後,我到過全國許多城市出差,發現在這些城市的繁華地區,比如火車站、商業區,都存在著一批數量不少的乞討兒童。這些年幼的乞討者衣衫襤褸,骯髒不堪,三五個一夥圍住過往的人群,往往採取摟腰、抱腿等方式強行索要,因此他們也常常受到被騷擾的人們的毆打和辱罵。一九九七年我到北京出差,走到西單路口碰到一個中年農婦指揮一群乞討兒。那農婦是專門做「國際貿易」的,中國人不討,只要看到有老外經過,農婦就發出口令,於是那幫髒兮兮的兒童就衝上去抱住外國人的腿死死不放,直到對方掏錢。那些被抱腿摟腰的老外臉上那種鄙夷與厭惡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我。這時,一個戴眼鏡的北京中年婦女走到那個農婦面前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給中國人丟臉!」農婦臉上掛著笑,用河南口音卑微地回答道:「沒辦法,孩子多嘛。」
在武漢,我也不止一次被這些乞討者騷擾。每次為了脫身,我都要給個一塊錢或者五毛錢的硬幣。有一次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子抱住我,在我給了他一塊錢硬幣後居然還不滿意,說道:「給這麼點,小氣!」我這個人一般不跟弱者計較,但見了這麼個無恥的少年,也禁不住心裏生氣,大吼一聲:「給老子滾!」那少年被嚇住了,鬆開了我。後來我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他,竟然在向我做鬼臉。
武漢的洪山廣場一帶,則活躍著一批強賣玫瑰花的孩子。他們一般只看到情侶才動手,強行纏著要人家買花。一次我和妻子從那裏經過,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纏著我要我買玫瑰花。雖然我一向不喜歡弄花啊草啊什麼的,但心想,一枝玫瑰花也就兩塊錢,至多五塊錢,買就買吧。誰知那丫頭張嘴就要十塊。妻子一聽,說這不是敲竹槓嗎?咱不買了。妻子拉著我離開,誰知那丫頭居然抱住我的腰,也不說話,非要買不可。我就跟她說,丫頭,你正是上學的年紀,咋不讀書啊,幹嗎要幹這個。那小丫頭聽了我的話,張嘴就罵:不用你管,連花都買不起的窮鬼!我一聽,壓住怒火說:做買賣得講究自願,我不買你的花你也不能罵我呀。妻子早就不耐煩了,一把把那丫頭從我身上拽開,跟我說:就你個書獃子,跟這種人囉嗦什麼呀?走!恰好在此時,另一對情侶走過,這丫頭又纏住了他們倆。我搖了搖頭,對妻子說:這種人長大了能長成什麼樣子?
在漢口的江漢路一帶,則活躍著一批奇形怪狀的乞討兒。實際上這些乞兒多數是被人為地弄成各種畸形怪狀:有的被用繩子把雙腿從背後綁到胸前,有的乾脆被人為地弄成殘廢。還有一些流浪兒,為了博取同情,冰天雪地中只穿單衣,因此被凍壞了手腳。此外我還發現,這些殘疾的乞討兒童往往有大人監視和唆使。他們通常在距離流浪兒不遠處,監視著流浪兒的一舉一動。據我瞭解,這些人往往是流浪兒的父母、親戚,有些乾脆是人販子。本來應在課堂中讀書的兒童,成了這些人發財致富的工具。
我父親患了多發性骨髓瘤以後,在二○○二年新年期間因為脊柱壓迫性骨折而自己不能行動。為了方便自己回家做飯不在父親跟前時照顧一下,我母親到A醫院找了一個護工。那個護工姓萬,是個二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姓萬的嘴很巧,一個勁地讓我們放一百個心,說自己有很多年的護理經驗。我們聽了,也就略微放了些心。當我母親一走,姓萬的就對我父親說,他昨天晚上照顧另一個病人,一夜沒睡,想在我父親床上休息一下。我父親心善,也就同意讓姓萬的睡一下。可我父親骨折自己動彈不了,姓萬的就搬著我父親到床的一邊,然後就擠到我父親那張窄小的單人病床上睡大覺。那個姓萬的「照顧」了我父親一個禮拜,本來我父親還以為他只是一時如此,卻沒想到竟然天天如法炮製。偶爾醒過來,姓萬的就跟我父親說自己缺錢。湖北有不少人有意思,不說掙錢、賺錢,而是說「搞錢」;一個「搞」 字,把錢的來路弄得十分曖昧。姓萬的就是這樣,成天嘴裡「搞錢搞錢」的,實在令父親厭惡。但當著姓萬的面,父親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後來有一天乘姓萬的不在,趕緊跟我母親講了。這才把這個一心「搞錢」的傢伙給辭了。從此,我們家人對醫院裡的護工厭惡至極,自己再累也堅決不僱護工。
二○○四年四月我父親去世前幾天,又住進了C醫院。C醫院也有護工,一開始還有幾個跑來問要不要來「幫忙」。我們家早就知道這些護工普遍不怎麼地,根本就沒有考慮。我母親每天招呼父親,姐姐也從河北廊坊趕來伺候,我也向單位請了假守侯在父親病床前。在伺候父親期間,我看到旁邊病房住了一個八十四歲的老人,他的那個護工是個十七八歲的農村小妞。別看這個小妞年紀小,損人利己卻一點都不含糊。一天春光明媚,老人家想曬曬自己的衣物被褥,就請那小妞幫忙。小妞也正想曬自己的衣物,就不答應,把她自己的衣服搭在晾衣服架子上就出去散步了。老人無奈,只得找了根竹竿,自己顫顫巍巍地往竹竿上搭衣服。我母親見狀趕緊過去幫忙。剛曬了不到半小時,那個小妞散步回來了,看到老人那些衣物被褥擋了她的陽光,立即氣急敗壞地走上去把衣服拽下來,嘴裡還罵罵咧咧:「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急什麼急?」
對弱者施以同情,至少不故意坑害,這是做人最起碼的底線。然而在今日之中國,弱肉強食的觀念已經深入很多人的心。即便是那些醫院門口賣烤紅薯的,其價格都比一般地方貴上四分之一。對,因為你弱小,因為你陷於困境,不宰你宰誰?在各個大醫院的門診部,往往還活躍著一批專門從事坑矇拐騙的「醫托」,假裝成患者模樣,虛情假意地介紹一些蒙古大夫、野雞醫院。城裡人見識多,上當的少;很多農村人就被這群喪盡天良的騙子騙走了救命錢。此外,醫院的小偷還特別的多,這幫賊知道這些來看病的人肯定帶了錢,於是專揀病人下手。父親生病這幾年,我奔走於醫院,不止一次看到那些被偷了救命錢的病人呼天喊地、悲痛慾絕的情景。
二○○三年二月底,我和一位同事開車到外地出差,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汽車撞到水泥隔離墩上又翻了個底朝天。當我們從扭曲變形的車身中爬出來,驚魂未定地報警時,附近村莊的幾十個農民拿著撬槓等工具奔到現場。看到我們人都還活著,那些人就跟我搞價錢,要我們付一千塊錢幫我們把車子翻過來。我們這是因公出差,車子也有保險,自然不會要這些一沒票據、二無工具的農民「幫忙」,就客氣地向他們道謝後請他們離開。然而,那些農民就如同等待覓食機會的禿鷲一樣圍在那裏不肯走,幾個人把我們車上灑落在外面的香煙、打火機等東西撿起來塞到自己兜裡,更多的人則圍著已經摔開的汽車後備箱。當時我們的後備箱裡還放著手提電腦、業務資料和一些生活用品,於是我走上前去請他們走開。他們卻不走,指著散落在後備箱裡的洗髮水和飲料說:反正你們也沒有用了,把這些東西給我們吧。我當然不幹,只好冒著汽車起火的危險守在那裏防止他們哄搶。直到二十分鐘後交警來了,那幫農民才不情願地散去,走時一步三回頭。後來我們清點後備箱裡的物品,發現少了同事的一雙新買的皮鞋。這就是當代中國人的道德水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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