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126)
第十一章 正義無限
七、表弟謀生記 (下)
兩個月到了,表弟他們幾個跟老闆要工錢。老闆卻說根據他的規矩,正式錄用的打工者要先把身份證交給老闆,以防止長期工作後席捲財、物逃走,還說有前車之鑒。表弟雖是農村來的孩子,但是看報也知道有些老闆把打工仔的身份證收走後就要不回來,只能被老闆肆意盤剝,甚至當「奴隸勞工」。表弟沒了主張,回來找我和我父母商量。我一聽,說那萬萬不能給;要掌握員工的來龍去脈,弄個複印件就行了嘛,幹嗎非要原件?這肯定是另有企圖。於是表弟回去跟老闆說,可以給複印件,但原件不能給。老闆一聽就說,不給身份證你就給我滾。表弟要工錢,老闆手一揮,兩個凶神惡煞般的店員衝出來,對表弟左右開弓。身材瘦弱的表弟哪裏是對手,只好落荒而逃,連行李都沒顧得上拿。
表弟他們幾個又一次開始了找工作的生涯。經過半個多月的走家串戶,表弟和他的另兩個同學在漢口協和醫院對面一家名叫「高又高」的小酒店找到了活計。這家老闆是個看上去還忠厚的中年人,老闆娘是某個大廠的下崗工人。老闆的媽是退休紡織工人,在酒店門口賣鹹菜。令表弟奇怪的是,這一家人的收入各歸個,不打攪,老闆店裡需要鹹菜還要找老闆的媽去買。老闆給表弟他們幾個每月開三百塊。這個收入雖然和表弟當初夢想的每個月幾千塊的有天壤之別,但是也算比前幾家光幹活不給錢強的多。看上去老闆人還可以,表弟只能祈禱新老闆能按時給錢。
「高又高」酒店有二十來張桌子,雖然地處繁華鬧市區,靠近協和醫院和新華路長途汽車站,但是生意卻相當清淡。表弟發現,生意清淡的主要原因是這裡菜價太貴。老闆做生意的原則是至少「對半利」,嘴裡成天念叨著「全國十三億,一天宰一個,一輩子也宰不完」的口頭禪。現在餐館到處都是,消息傳得又快,誰被宰一回後還會來這裡?由於客人少,很多肉食放久了變質,老闆就聞一下,明顯變臭的扔掉,還不太臭的就留下來做給客人。表弟覺得這不應該,特別是有些外地到協和醫院求醫治病的人,本來就夠倒霉了,還給人家做變質食物,實在黑良心。
表弟在「高又高」酒店前前後後打了三個月的工,每天吃的就是客人剩下的殘羹,晚上就睡在飯店的地板上。很快冬天到了,自己的行李在被趕出「正宗成都王梅串串香」時落在那裏了。不得已,表弟回我們家時又跟我父母要了一床被褥。而一直跟表弟在一塊的另一個同學小林則沒有了被褥。表弟這人善良,晚上就兩個人同睡一個被窩。由於天氣冷,老闆也不給燒開水,表弟他們幾個三個多月連一次澡都沒洗過。每到月底要工錢時,老闆總說最近生意不好,沒錢,下個月一定補上。表弟他們幾個每天在冷水裡洗菜、洗碗,手上很快生了大塊凍瘡,老闆見了就說幹這行生凍瘡很正常。
老闆的媽雖然是個退休工人,卻一點沒有我們以往從電影裡看到的「勞動群眾」那階級覺悟和菩薩般心腸。她總是讓表弟他們幾個為自己白白幹活,眼光比老闆還苛刻。不僅如此,老太太脾氣還不好,每天罵罵咧咧的,還盡向老闆打小報告,挑撥老闆打表弟他們幾個。為了謀生,表弟他們幾個只好忍氣吞聲。
轉眼二○○二年新年快到了,老闆已經欠表弟和他的同學們每人九百塊工錢。此時的表弟和他的同學們都已經身無分文了。而老闆一不提給工錢,二不提讓他們回家過年。眼見新年一天天臨近,表弟不禁心慌起來。找老闆要工錢,老闆臉一沉,罵道:「幹活笨手笨腳,要錢倒積極!什麼玩意?!現在沒錢,等新年過完再來要!」老闆娘在旁邊插話道:「過年生意肯定會發財,你們回什麼家呀,在這裡過年吧。」
那晚表弟他們幾個都沒有睡著。表弟心想,過年再發財,也發不到我們頭上。表弟有我們家在這裡做後盾,因此還算好一些;而今年第一次離家打工的小林他們兩個人,則更是心急如焚。尤其是小林,他父母都是農民,兩千塊的學費是他們夫妻二人一年的辛苦所得,此時不但收不回一文錢投資回報,而且連過年回家的路費都沒有……怎麼向父母交代?怎麼對得起父母的期待?
那一夜表弟他們三個小夥伴異常的苦惱而憤懣,一直談到快天亮。終於,小林說了一句:「城裡人有錢,咱們劫道吧……」大家都默不作聲了。第二天黃曆臘月二十八,表弟和他的同學們偷了飯店的菜刀,準備當晚去劫道。幸虧那天我們家裏來了一大筆花燈生意,母親到「高又高」酒店去找表弟回來幫忙,他們的計劃才告破滅。回家後表弟跟我們講述了經歷的這一切,把我們全家驚出一身冷汗。母親趕緊叫表弟把小林叫到家裏來,給他們講述了做人要本分、千萬不能搞歪門邪道的道理。小林說:阿姨,不是我們不學好,我們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呀。於是母親就讓小林留在家裏吃了幾頓好飯,又給他一百錢塊作路費,讓他回家過年去了。
此後,母親再沒讓表弟出去打工,一直留表弟在家裏做燈籠,沒燈籠做的時候就讓表弟在家看看書。到了二○○三年七月,表弟已經學會了做燈籠的全部技術,母親就領著他回到山西太谷,給了他兩萬多塊錢的本錢,讓他在那裏開攤子做燈籠賣。母親還領著表弟到太原市鐘樓街、橋頭街和柳巷等賣花燈比較集中的地方,把以前生意上的熟人介紹給表弟。當年母親在太原做生意為人厚道,口碑非常好,人家都很照顧表弟。二○○四年新年太原市場花燈行情不好,表弟只賣了五千多塊錢的貨。表弟租的那個商店老闆是母親的老熟人,一看是這個情況,就免收了表弟一半的租金;而給表弟拉燈籠送貨的那個汽車司機,是母親原來待過的線材廠的下崗職工,一聽說表弟是我母親的親戚,每車的運費降價三分之一,只收個汽油錢和過路過橋費。
當然,私人老闆也並非全是和表弟遇到的那樣個個具有蛇蠍心腸,也偶見好人。二○○一年四月我父親在A醫院第一次化療時,病房裡住著姓張的兩兄弟,哥哥患了白血病,弟弟照料哥哥。兄弟倆都是湖北洪湖的農村人,原來在東莞一家私人電器工廠打工,老闆每年都出錢給職工全面體檢一次。在當年的例行體檢中,哥哥被查出來有白血病,於是老闆先是在東莞一家醫院給他治療,後來為了方便家裏人照顧,又轉到武漢的A醫院。臨走,老闆給了他二十萬元,說這是換骨髓的費用,希望他治好了以後再回來繼續做工。在治病期間,還讓弟弟也回來陪護哥哥,兄弟倆工資還照開。每當兩兄弟講起這個善良的老闆,總是一臉的感激。不過,這樣的老闆在現在的中國真可謂是鳳毛麟角、百不存一。(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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