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125)
第十一章 正義無限
七、表弟謀生記 (上)
由於一九九九年母親的花燈生意做的不錯,母親也想找幾個人手幫忙,於是二○○○年,我舅舅的小兒子華周在初中畢業務農一年後,被舅舅送到了我們家,跟著母親學習做花燈的手藝謀生。但是幹了不到一年,我父親於二○○一年查出來得了多發性骨髓瘤,需要住院化療;母親的花燈生意在二○○一年特別的不好,一共只有不到一萬塊錢的營業額。在這種情況下,母親自然也沒有力量再教華周做燈籠了,於是把華周送到漢陽一家職業學校裡學習廚師技藝。那個職業學校每天在電視裡、報紙上做廣告,看上去似乎很像那麼一回事。於是母親帶著華周專門到那個學校裡去看了一趟,學校招生人員很會說話,領著他們倆參觀了新落成的教學樓和閃亮的設備、寬敞的宿舍,並對他們說:學期三個月,包教包會,不會免費再學,畢業後包分配,發中專文憑,還說這個學校畢業的學生有「很多」當上了酒店的大師傅,一個月可以掙好幾千塊呢。
有口吐蓮花的招生人員吹噓得如此天花亂墜,再看看那高大的教學樓和設備,我母親也就定下心來,交了兩千元的學費,讓表弟報名參加學習。
表弟剛進學校時確實是在那棟嶄新的教學樓裡上了課,但沒有摸那些閃閃發亮的設備,因為他當時上理論課;也住了幾天四人一間的宿舍。但是僅僅兩個星期以後,他們就被遷到離學校很遠的一間破平房裡上課;而那個寬敞的宿舍也不讓住了,換了一間十幾個平方米卻要擠十六個人的陰暗屋子。這時表弟才明白,原來學校每兩個星期開一班,新來的就讓你到好教室、好宿舍中去快活幾天;等更新的學生來了,前面的就得騰籠換鳥。也難怪那些設備總是閃閃發亮,原來那是給新生做展示用的。但是表弟不在乎這些,他如饑似渴地學習著烹飪知識,每天起早貪黑練刀功、背菜譜。表弟是個有心計的人,他明白「吃得苦中苦,方有甜中甜」的道理。
很快炎熱的夏天到了。武漢是全國有名的「火爐」城市,夏天是一年中最難熬的季節,氣溫常常高達四十度。校方出奇地小氣,這麼多人擠在一個小小的宿舍中,卻連一個電風扇都不許用,違者罰款三百元。無奈,表弟和他的同學們晚上只好在外面睡覺,或者打點冷水把毛巾泡在水裡,不停地用毛巾擦拭身體。
表弟的同班同學中,有不少都是和他一樣想學門手藝的年輕人,還有幾個年紀不小的下崗工人。和念初中時不一樣,這些人都懂得學門手藝在今天社會中的重要性,因此大家都拚命用功地學。表弟腦子靈,手也勤,在他們當中是最出類拔萃的一個。結業考試時表弟以優異的成績,奪得了結業考試彫花、刀功兩項單科成績第一名,捧回了兩個獎狀和兩本鮮艷的證書:一個是《結業證》,一個是《廚師證》。那證書紅彤彤的,不禁使表弟浮想聯翩,夜不能寐——他想,自己打工掙來的第一筆工資,就給他的父親買塊手錶。
按照學校「包推薦就業」的承諾,表弟華周和他的同學們被送到武昌一家名叫「晨鐘大酒店」的餐廳「就業」。這家酒店規模很大,營業面積樓上樓下合計有將近兩千平方米,光保安就有十好幾個。酒店方接收他們時聲稱試用期一個月,不但不給工錢,連食宿都不管,而且每人還要交一百元風險抵押金。奇怪的是,作為「廚師」進來的華周和他的同學們,在「試用期」內一次砧板都沒挨過,盡被打發乾洗碗、跑堂、洗菜、掏地溝之類的活計。華周和他的同學們雖然有些失望,但他們都想有個工作,因此拚命地幹活。酒店每天安排他們干十六個小時,還經常訓斥他們偷懶。作為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華周表現出了其他同學罕見的吃苦精神和聰明,華周跑堂時,幾乎一天就要磨穿一雙襪子,可見其辛苦程度。漸漸地,華周很少挨訓了。表弟很高興,自忖是出類拔萃的,酒店肯定能錄用。
一個月試用期很快過去了。令表弟意外的是,他和他的同學們一個沒有被錄用,全部「試用不合格」。這時候他們才明白:所謂「畢業包推薦就業」不過是個騙局。他們想到了那一百塊錢「風險抵押金」,但是跟老闆一講,老闆居然講出了一大堆理由:某月某日打碎盤子一個,扣多少錢;某月某日使得顧客發火,扣多少錢……東算西算,那一百塊錢不但要不回,反而還得倒找老闆錢。表弟和他的同學們剛想分辨幾句,老闆扭過頭去招呼保安了。表弟一看,也只得默不作聲了。
就這樣,表弟沒了工作,沒了希望。雖然我們家也在武漢,但表弟自尊心強,混得不好再加上我父親得病花錢非常多,表弟也不好回我們家張嘴要錢。期間表弟到醫院看望我父親好幾次,我們問他情況時他都含含糊糊地說「挺好的」。當時我們全家的焦點集中在父親的病上,也就沒有多想。表弟和他幾個要好的同學整日遊逛在大街上,挨家挨戶地找工作,卻屢屢碰壁。什麼證書、獎狀,屁用不頂一個。身上帶的錢快用光了,但是又不敢跟我們講。那一段時間表弟每天吃白開水就兩毛錢一個的饅頭,連鹹菜都不敢買。但就是這樣錢也一天天變少……
終於有一天,表弟在漢陽的一家「正宗成都王梅串串香」火鍋店找到了工作,但工資微薄:試用期兩個月,每個月一百五十塊。但是畢竟能掙錢了,而且老闆管吃管住,表弟也就干了。老闆很苛刻:所謂管吃,就是每天吃白水煮青菜,什麼便宜就煮什麼;所謂管住,就是晚上客人走後睡在桌子上。表弟每天要干十七、八個小時,天不亮就要起床串那些海帶、豬血、丸子、豆腐;白天跑堂,晚上要營業到兩三點鐘,只能在午後生意清淡時打個盹。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表弟到了這家火鍋店才發現:老闆每天用來做底料的紅油竟然是反覆使用的。前一撥客人吃剩下的當時表面上是倒進泔水桶中,到關門後老闆就讓表弟他們把裡面的殘渣撈出來,把油撇出來繼續給下一撥客人「享用」。表弟一邊干一邊噁心,看到食客中那些西裝革履的先生和衣著入時的女郎,表弟這個一文不名的打工仔反而有些同情他們,要是讓他們看看這幕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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