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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清早,給楊延平做好吃喝拉撒的一應準備,茹嫣按約定來到長途汽車站和達摩會合,坐上一輛空空蕩蕩的豪華大巴向城外開去。達摩說,如果順利,晚上就可以趕回。達摩說,本來毛子說好,他開車去的,前幾天,接到省裡一個重要會議的通知,只好作罷了。茹嫣說,她喜歡這種大巴,車身高高的,好看風景。
一出城,發現攪和在非典和一堆自尋的煩惱中,竟不知春已將逝,田野裡早已是一片盎然生機,一片初夏的景象。推開一隙車窗,風是那種暖暖的熏風。做少女時,茹嫣最經不得這樣的風,一旦被它撫在身上,便有一種惆悵滿懷又躁動不已的感覺,想笑想哭想跑想跳想大聲歌唱,還有就是想和自己幻覺中的某個角色戀愛。
天高地闊,陽光明媚,山清水秀,濃淡相宜。
公路護欄外,遠處田野間,偶爾見到農夫和他的牲口在靜靜地勞作,像一幅無聲的風光片。萬籟俱寂,只有車輪在高速公路上打磨出的滋滋聲,彷彿是一支響箭在空氣中飛行的嘯聲,快樂又單純。
廣闊的田野漸漸變成起伏的山丘,茸茸如氈的稻田,也漸漸變成一簇簇錯落的林木。大巴到了縣城便停下了,達摩和茹嫣又換了一輛專門去山裡景區的中巴,開始駛上一圈圈盤旋向上的山路,綠色漸漸濃郁起來,空氣漸漸清冽起來,有一種比田野更加純淨的感覺。
一路上,茹嫣和達摩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更多到時候,茹嫣一邊看外面的風景,一邊感歎幾句。達摩將高靠背放倒,時而發出點小鼾來。他說近來是有點累了。說完不久,又睡著了。一直到了進山,才激靈起來。
達摩突然說,你那天說有什麼事要講講的?
茹嫣淡淡一笑說,把這一路看了,覺得可以不說了。
達摩說,放下啦?
茹嫣說,好像是。起碼眼下是這樣。
達摩說,有些事一時看來很重要,置身事外一看,其實並不像你想的那樣。
去的地方叫一個很古雅的名字:紫巖山寨。是一個同名老林場改建的,景色果然很好。除了山坳裡幾處吃住的房屋,沒有人工景點,都是自然本色。山林是山林,溪流是溪流,石頭是石頭,連花草也都是野生的,疏疏密密任由性情地生長著。山寨看來生意確實清淡,連工作人員也沒幾個,給人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山區的自然村落。有幾隻普通的山狗在閒逛,見了達摩兩個,虛張聲勢地叫了兩下,也就算了。其中一隻來到茹嫣跟前,聳動鼻子在茹嫣的褲腿上一個勁兒嗅著。達摩說,你身上有狗味呢。
說著,屋裡就有人出來了。
紫巖山寨的人帶了他們兩個看了住房,都是那種新建的原木小屋,每棟有四五間客房,每間可住兩三個人,總共可以接待七八十人,萬一多了,可以加床,還可以打地鋪。山寨的人說,都是木頭地板,架空的,隔潮得很,晚上要冷了,可以給你們燒火盆。
這些,都是茹嫣極喜歡的,還沒談價錢,便一個勁說,太好了,太有意思了!我就睡地鋪。
山寨的人很得意,說,我們這地方,是那種有品味的,才喜歡。我們有電,就是不想用空調,喝泉水,吃野菜,燒柴火,綠色旅遊,就是這個意思。
談好了房錢飯錢,達摩簽了一個協議,交了1000元定金,事情就算辦妥了。
等待下一班車還有兩個小時,山寨的人便留他們在自己的食堂裡吃了便飯。吃完飯,達摩和茹嫣下到停車場,在山口邊一塊岩石上坐下,等車,看風景,看藍天,看遠處的雲山霧海,一大口一大口呼吸山裡的好空氣。達摩靜靜地坐著,坐得也像一塊石頭,像在想什麼,也像什麼都沒想。
和達摩在一起,茹嫣很踏實,很寧靜。彷彿是一個可以依賴也可以熟視無睹的兄長,儘管感覺中他比自己還要矮小半個頭。達摩是那種初初看起來全然不會引人注目的人,但是相處時間久了,你會覺得他哪兒哪兒都很讓人舒服,就像山裡的風,無形無影卻爽然適意。在他那兒,沒有不可消解的愁苦,也沒有不知輕重的驕狂,只有一種淡定超拔的沉靜,一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通透。你不說,他也知道,你說了,他也懂得,他不給你火上澆油,也不給你隔靴搔癢,他會不經意地用極簡略的方式,給你化解掉心中的塊壘。就像一個好的按摩醫師,談笑間,就給你將扭了筋淤了氣的地方疏通了。茹嫣便想起那個本來為男人發明的詞兒,紅顏知己。對於女人來說,可不可以叫做藍衫知己呢?茹嫣想,不論網絡給自己帶來多少煩惱苦澀,結識了這樣一個人,也值得了。
衛老師的追思會依然在緊張籌備當中。茹嫣從達摩那兒接過了一些活,自己在家幹著,收發郵件,校改稿子,有些手寫的文稿還須錄入,然後拷盤拿到外面去打印。一邊幹著,一邊讀著,就覺得衛老師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那些寫稿的,不論是衛老師的同齡人,還是年輕後生,也是一些了不起的人,他們的思想,常常像暗夜的電光,讓人震懾又讓人炫目。他們想著那麼多自己不曾想過的問題,他們用那樣生動犀利又那樣美麗的語言,敘說著自己曾認為是那樣堅硬生澀的話題。她發現,這個世界上是有兩種詩的,一種是情緒的,一種是精神的,前者像海濤像流雲,後者就是電光與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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