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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一生——我的「右派」歷程(62)

代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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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下)

漫長的隧道(Ⅲ)

我進入漫長的隧道之後多次負傷,而這是第一次正式得到工傷假條。實際上我們遠未能獲得人世間最起碼的自由和權利,而只能在黑魆魆的似無盡頭的隧道中磕磕絆絆地向前摸。

然而,客觀地說,這條黑魆魆漫長隧道的那一頭,也曾豁然閃亮過湧入新鮮空氣的大出口。那是1975年深秋,鄧小平代替病危的周總理主持國務院 工作的時候。儘管那時天際已經湧動「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陣陣烏雲,鄧小平仍爭分奪秒地爭來了一道這樣的緊急令:讓全國所有在押的數以萬計的原國民黨縣團級 以上人員,立刻寬釋出獄或脫離勞改就業場所,去社會安排工作或回故里養老。當時,我也身在其中的這個太原建築工程隊的一些四周圍著電網鐵絲網的場子裡和大 院裡,立刻就有這樣的一些人背起了行李卷,提著內裝餐具洗臉盆等雜物的舊網兜或破紙箱,迅速離開這些並不叫人留戀的場院揚長而去。據說他們後來還分乘多輛 大轎車瀏覽了太原市容,並參觀了大寨大隊。

這一度給我帶來了莫大希冀:既然我們黨的最高司令部,對原本與我們誓不兩立的營壘中縣團級以上人員,都施以如此「禮遇」,那麼對同樣在押的我們自己隊伍中縣團級以上人員的寬厚,肯定為時不遠了!

但是,我錯了!在人們眼看著陣陣風雲的迅速變幻中,鄧小平再度下台了,周總理也辭世了。人們擠滿了天安門廣場,發出「揚眉劍出鞘」的怒吼,悲 憤地悼念周總理並為鄧小平鳴不平。這怒吼震撼了全中國,全國各地處處響應。太原市中心的「五一」廣場也人頭攢動,白花如潮。為了自己,也為了全國人民儘快 走出這黑暗的隧道,我再次臂戴黑紗,避開隊長、指導員和一些「積極份子」的耳目,來到了「五一」廣場,並在廣場的一角發表了演說,鼓動人們去爭取真正的社 會主義的正義、民主與自由……

不久,太原建築工程隊各隊人員進行大調整。或許為了避免我這個人在城中「惹是生非」,把我也調到了位於太原東南郊唐代名相狄仁傑老家附近東太堡的工程一隊。在那兒,我主要還是當木工,有時候也幫助拉土燒磚。

不日,毛澤東主席辭世。緊接著,那橫行霸道連公帶母的四隻螃蟹被烤上了鐵鏊子。雖然華國鋒同志仍然堅持「抓綱治國」和「兩個凡是」,但翌年鄧 小平就再度出山。我感到我們從小就跟著黨鬧革命,後來只因不願味著良心講話而被關押了十幾年的共產黨縣團級以上幹部,走出這漫長隧道的時機已經成熟。我向 工程一隊的負責人提出:

「國民黨的縣團級以上人員都釋放了,共產黨的縣團級以上人員為什麼還要繼續被關押著?這符合馬克思主義的邏輯嗎?」

這個隊的負責人倒還比較開明,他們對我提出這樣的問題不但不生氣,華東政法學院畢業的政治幹事邢鳳舞同志還對我說:

「你寫申訴材料吧,我們一定給你層層轉達。」

可是,通過勞改系統上轉的申訴材料均石沉大海。我本人直接寄給新華社一些老熟人如穆青、戴邦等同志的材料,也都沓無回音。也許這些同志覺得時機尚未成熟,有口難開吧!

但這也使我想到,同是新華社的人,人與人是大不一樣的。

1975年秋天,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把新華社總編室負責人解力夫同志也選為新的常委。我立即給他寫了信。因為1956年秋天到1957年夏天, 我們同在外交學院學英文時,我覺得他為人忠厚老誠,在我被打成「右派」時,他也只在迫不得已時輕描淡寫地說幾句,從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鑒於此,我要求他 儘可能設法幫我走出這漫長的隧道,重回新華社。他接信後,果真向社長轉達了我的要求。

「你真糊塗啊!」社長對他說,「戴煌反對『神化與特權』,矛頭是指向毛主席的,你怎麼能夠把他弄回來?再說,現在機關還有幾百位同志在五七干校勞動著,他們的工作安排還都沒有著落,能讓戴煌回來嗎?」

這樣,解力夫真誠地為我所作的努力,才付之東流。

而在這之前,我給新當選為中央候補委員的新華社另一負責人打電話,要求他協助解決我的問題時,那冷冷的答覆是令人寒心的。他推托說,過去他在攝影部,而我在國內部和國際部,對我的問題不甚瞭然,等等。

1978年元旦後不久,我在快速推土燒磚時,又是左邊的車輪突然停止轉動,而右邊的車輪繼續向前滾了半個弧圈,我的左肋又被小車把猛擊了一 下。1969年在清河農場582分場在同樣情況下打成的舊傷上又加了新傷。那一次,582分場醫務室的醫生只給了我一些止痛片,連一天的假條也不開,這一 次我說什麼也不能再這樣將就了。我通過政治幹事邢鳳舞同志,爭來了醫務室的工傷假條,休息了好幾天。儘管如此,到即將最後改定這部書稿時,已時隔20載, 陰雨變天時我的左肋還隱隱作痛。去醫院透視拍片,片子上竟看不出有明顯傷痕。富有經驗的骨科專家對我說:

「在那種情況下發生的工傷事故,肋骨被打斷是肯定無疑的。但如果斷的是肋骨梢上的軟骨,則透視和拍片不易發現明顯的傷痕……」

原來如此:斷了骨頭也是可以不被承認的。

我的左肋又一次被打斷,新年也快到了。這時接到北京家中孩子的來信,說他母親病倒了,得的是精神分裂症。我立即向隊部請假,恨不能插翅飛回北京。我深知這十幾年來,潘雪媛帶著孩子經受了人間罕見的磨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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