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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書連載:如焉(70)

胡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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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恐慌適宜在弔詭的氣氛中生長。就像小時候聽妖魔鬼怪的故事,真正害怕了,不是鬼哭狼嚎的時候,而是大家都不作聲了,直了眼,平了臉,悄沒聲地朝人多處擠。到得故事完了,各自散去,暗夜小巷中,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恐慌便到了極點。

新年過完不久,那個怪病的傳說竟消停了許多。大街上,商店裡,公交車上,卻默默出現戴口罩的。接著就一天一天多起來。

多年來,除了環衛工人,大街上很少見戴口罩的了。這種時候,它無聲無息地出現一張張陌生的臉上,便傳達出一種恐慌的信息。那一張張只露出眼睛而看不清面目的臉,讓人覺得藏著許多心機。於是沒戴口罩的,感到了自己的危險要大得多了。彷彿人家已經有了護身的鎧甲,自己卻全然暴露在無形的箭矢之下。就像文革初期,大街上出現了戴紅袖章的人,沒戴的,就有些不自在,不安全。越到後來,戴的人越多了,那些依然沒戴的,就幾乎成了當然的另類。於是,那些醫藥商店門口,就出現了多年不見的排隊,大家一個個默默等候著,互相間還保持著一個距離,這種文明的排隊習慣,終於一下就讓人們學會了。

茹嫣單位也有人戴口罩了。特別是向來大大咧咧的江曉力也戴上了。

茹嫣見了一笑說,一路上遇見非典了嗎?

江曉力說,我倒不怕,我媽說,你成天外面跑,別把那東西帶回家來。你讓我們安生幾天。

茹嫣向來不喜歡戴口罩,熱乎乎濕漉漉地糊在臉上很難受。她喜歡痛痛快快的大口呼吸,呼吸清晨那種沁涼的潮潤的空氣,讓它們像泉水一樣從自己的鼻腔一直流到肺裡。

江曉力說,還是小心好。別幸福生活還沒開始就犧牲掉了。

又來了幾個姐妹,一個個竟都有了。愛俏的,還是彩色帶花的。不久之後,這類口罩流行為一種新潮飾物。

那天晚上,茹嫣在QQ上見到達摩,和達摩說到戴口罩的事。

達摩說,是啊,久違啦——口罩。不過,你看見的是口罩啊,我看見的是恐慌。

達摩又說,這些天,那些人連家電都不修了,怕我們上門把病毒帶去了。原來定好日子的,都說往後再說吧。

和茹嫣聊了幾句,達摩說,這個話題有意思,我去敲一篇文章。

達摩退出QQ,打了一個題目《久違了,口罩——兼談民眾恐慌》,抽了一支煙,就滴滴答答敲出了下面一些字:幾十年來,好像有過兩三次大規模的戴口罩運動,印象最深的,是六十年代那一次。當時流行的是腦膜炎,好像後來又叫乙腦。不過那時候不是老百姓自己要戴,是上面規定要戴。不像現在,老百姓要戴,一些官員卻專門發表電視講話說,一切都正常,根本無須戴。一些公共場所,保安竟干涉人家戴口罩。

口罩曾給我留下過不太愉快的記憶。那年我還上小學,就突然通知上學要戴口罩,不戴口罩的不許進校門,回家去拿,沒有拿來的,不許上課,沒有上課的,要算曠課,曠課三堂以上的,就要開除。這幾乎是我上學以來最嚴厲的法規了。那時口罩要一毛二一個。一毛二是窮人家半天的飯錢。有同學的父母就去單位衛生所開紗布,回來自己做。有同學只有一隻口罩,外面戴髒了,翻個面再戴,兩面都髒了,晚上洗一洗,洗完在煤爐上烤乾第二天再戴。有同學一路上都不戴,快到校門了才戴上。校門口,有一大幫同學執勤,像電影裡日本人檢查良民證。一個個檢查,想混過去都不行。有一次,我忘了戴,快到學校想起來了,父母親都上班,家裏房門已上鎖,正在焦急之中,遇見一個同學,跟他說好話,讓他進門之後,將口罩從院牆那邊扔過來。沒想到課間操的時候,又檢查一遍,這次沒人給我扔了,於是被老師趕回家去,還要家長來。這是我的家長第一次被叫到學校去。我為此被父親好好罵了一通。從此我頭天晚上就將口罩放在上衣口袋裡。

反正那幾個月中,口罩成了我的一種壓迫,給我無憂無慮的童年投下過陰影。在校門口檢查了口罩之後,還要喝一種中藥湯水,那湯水微甜,很多同學都喜歡喝。那時候沒有飲料之類的東西,連糖都很稀罕,所以喝那種湯水,成為許多同學的一種享受。喝完湯水,還要再朝喉嚨裡噴一種藥水,那藥水的味道不好,將剛才那湯水的美好感受都破壞了。有同學就提出,先噴藥水,後喝湯水,行不行?學校說,不行。

現在想來,那也該是一次大規模的惡性流行病了。染病的有多少?死亡多少?留下後遺症的有多少?沒見過統計數字,想來不會少。許多年後,還能從一些人口裡聽到,誰誰誰得過腦膜炎,腦子不好使。誰誰誰的家人得腦膜炎死了。此類說法很多,由此可以判斷出來,當時的波及面,大約要比現在的非典大得多。奇怪的是,當時人們並不像現在這樣恐慌。

我想,大規模的社會恐慌,該有幾條要素。

形勢嚴峻,但是信息透明,公信度很高,不會引起太大恐慌。就像打仗,知道敵人兵力多少,我們裝備如何,有什麼應對方法,上下一心,同仇敵愾。風聲鶴唳常常比雄兵百萬更可怕。

形勢很嚴峻,信息完全封閉,許多人也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去了,哪怕全國染病的人成千上萬,一般人也只看見自己周圍的幾個。六十年代,能看到報紙的都不多,有單位的,也就隔三差五地聽讀報員唸唸社論什麼的。老百姓誰家訂了一份報紙,就很稀罕。便是在單位當了一個幹部,翻來翻去也就是三兩份地方和中央的黨報。後來文革批判那些革命意志消退的幹部,就說一張報紙一杯茶。那時的收音機也是稀罕物,除了嘟嘟報時之外,大都與報紙一樣,報紙登社論,收音機就播社論,報紙登「九評」,收音機就長篇大論地播「九評」。很長時間裏,收音機沒有短波,後來據說是為偏遠地區的人民能夠聽到黨中央的聲音,生產了一批帶短波的收音機,一般人就是有,也不敢撥動那個短波鍵。所以,那個時代真正是做到了輿論一律——或者準確點說,社論一律。像豬一樣,一車一車往肉聯廠拖去,每台車上的,各自都不知道去到哪裏,去了之後,臨死之前,也不會打電話回去告訴那些還沒去的。所以儘管形勢嚴峻,但每一頭豬在屠宰之前,都是很快樂的。

真正的恐慌,是形勢嚴峻,信息混亂,官方曖昧,民間又有了各種獲得信息和發佈信息的能力。於是,人們的想像力就同恐慌一起瘋長起來。只是政府呢,還是那個老想法,這些添亂的事總是不說的好,多少年來的成功經驗都證明了這一點。三年饑荒,你要是四處去說餓死人了,那老百姓不都要去搶糧庫啊。可這一招此次不怎麼靈了,這些天,光是一天數十條手機短信,就會要人發瘋。就像有許多隱身人在你耳邊不斷說著,鬼來了。而真正知道鬼在哪裏鬼有多少的人卻在說,沒有鬼,我們這兒很安全。

出於自保,人們總是寧可信其有。於是,我們今天看見的潔白的口罩,其實是一個恐怖到來的信號。

文章生動活潑,夾敘夾議,很好讀。一時間被許多網站轉去。

達摩在網絡上是個名人,只要他的文章一出,轉載率點擊率總是很高。就像那些當紅大腕演的影視劇,票房收視率總是很高一樣。只是達摩沒換來錢,只換來不少麻煩。
(待續)(//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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