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上)
茹嫣一點也不知道,這一段時間以來,自己一樁接一樁,闖下了一連串大禍。用江曉力對幾個心腹好友的話來說,這女人中了邪了。人家對她那樣癡情,那樣仁義,她卻將人家一步一步往火坑裡推。
禍起網絡。
茹嫣最開始寫姐夫染病的那個帖子,就已經引起注意了。那是最早披露南方非典的一組帖子之一,由於有名有姓有時間有地點,成為海內外質疑當局隱瞞非典的證據之一。好在此事沒有涉及本市,便給放下了。梁晉生當時曾給茹嫣一些暗示,茹嫣也沒能當一回事。到了她的小區封樓,她的那個帖子轉得滿天下都是,就惹惱了很多人。
五月是市裡一個黃金時期,用一寸光陰一寸金來形容都不過分。除了每年的黃金周旅遊節,從一年前就開始籌備的兩個重要活動,一個全球科技論壇,一個新區招商會,都已安排在這個繁花似錦的月份裡。去年底,梁晉生帶了規模浩大的兩個代表團,花費巨資,踏遍歐美,做完了最後的準備工作,只等五一節一過,依次隆重開幕。用市裡主要領導的話來說,在這個充滿希望的春天裡,我們將迎來一個全新的建市時期!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非典入侵,讓這個春色五月變得愁雲密佈。海外一些原定參加的團體與個人,一直都高度關注著全國和本市的疫情,有的已經表示可能放棄前來,有的打算在最後階段才決定是否登機。因此,市裡下了死命令,嚴防死守,迎接兩會,誰失職,誰撤職。並且嚴格控制媒體,不得擅自發佈一切與本市疫情相關的消息。
時間一天天過去,心也一天天往嗓子眼上提,像反特電影中的定時炸彈,滴答滴答走著,是在它爆炸之前發現並剿滅它,還是會在萬眾歡騰之際突然爆炸?
眼見得離兩會開幕只有十多天了,明確參加的,考慮參加的,算算比例,也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在如今中國大地上,能夠舉辦如此規模的國際性活動,已不僅僅是一個經濟賬了,簡直就是一次政治上的巨大成就。就是在這樣要命的時刻,第一批非典疑似患者出現了。市裡的態度是,積極救治,控制傳播,嚴密觀察,慎做結論。在沒有市委宣傳部的批准之前,任何媒體不得採訪報導。沒想到,就在這時,出來了茹嫣那個關於一對老人被醫院推出,最終導致小區封樓的帖子。這個帖子數日之後已經傳遍世界許多網站,對於那些緊緊盯著這個地區的兩會參與者來說,無疑是一次巨大的警示。接著又是那個關於打狗的帖子,儘管這個帖子敘述的依然是同一個事件,但是這種瘋狂無道地虐待動物——特別是虐待西方人視若己出的小狗,深深傷害了他們的感情,有人甚至直接對兩會籌備組的人說,在你們沒有改變那些動物們的悲慘命運之前,我們不會來到你們的城市了。作為一個滿城都是狗肉火鍋店的城市,作為一個將吃狗肉飲白酒當作市民生活一部份的城市,這樣的情感確實是匪夷所思。但是買機票的錢捏在那些愛狗人的手裡。
市裡的心情是可想而知了,本原要大大發作一下,沒想到最高當局的態度突然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撤了北京和衛生部的兩位高官,表揚了一批一直戰鬥在一線的醫護人員,就連那個向海外直接提供了北京疫情的老軍醫,此次也給了他極為特殊的禮遇。這樣的酸甜苦辣之中,這一口氣便堵得心裏發慌了。到了兩會開幕的一個星期前,由於整個中國的大形勢和該市的小形勢,明確表態來參加會議的,已經不足百分之十,這裡面大部份還是出口轉內銷的自己人。於是,投入大量資金,精心準備一年的兩個生死交關的兩會,宣佈無限期後延。憋悶在心裏的那一口氣總是要抒發出來的,梁晉生當然是一個最合適的對象,況且中央已有先例。研究茹嫣帖子的人,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是牽連到梁晉生頭上的。經過瞭解,可以說道的,是越來越多了。包括新年期間,抗非最為關鍵的階段,帶了那個女人去疫區遊山玩水。在採取小區封樓的措施上,太過草率,不能排除因為那個女人就住在小區裡,由此造成了此後一系列極為惡劣的影響。
梁晉生感覺到這些的時候,似乎一切已經為時已晚。他苦笑了一下自語說,茹嫣啊茹嫣,你要逼我演一出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大戲了。
作為一個黨的幹部,梁晉生決定該幹嘛幹嘛,站好最後一班崗,以彌補自己無意間造成的過失。幾次他都想給茹嫣打電話,說說這個任性的丫頭闖的禍,想想木已成舟,自己就一個人將它嚥了吧,待到日後解甲歸田種豆南山下,再作為一樁往日逸事說給茹嫣聽。
江曉力的父親多年來也管衛生這條線,在各大醫院有很深的關係。梁晉生接到茹嫣幫衛老師轉院的電話之後,左右為難,一來他在醫療這條線上並沒有多深的根基,是上一屆才接手的,二來他很清楚衛老眼下在這塊地盤上的處境,弄不好反倒壞事。三來他作為一個現任主管領導,將一個本來就備受爭議的人作此安排,顯然會給那些政治對手們留下把柄。於是梁晉生就想到江曉力的父親,此事讓一個與衛老無甚瓜葛的離休老幹部說,比自己有更多的迴旋餘地。
於是他就試探性地對江曉力說了這件事。
多年來,江曉力家不知幫助過多少人求醫問藥安排手術。聽梁晉生一說,很痛快就答應了。儘管江曉力傾心盡力促成著梁晉生與茹嫣的好事,但是她心裏的癡情是一點沒有消退的,她是那種哪怕自己得不到,也要千方百計讓心上人過上好日子的烈性女子,很悲壯的那種脾性。沒想到她剛跟自己的父親一說,父親就狠狠地問道,你跟這姓衛的瞎張羅些什麼?誰讓你幹這事的?
江曉力懵然問道,怎麼啦?這個衛老怎麼你啦?
父親只是冷冷說,別理這事。
江曉力問,為什麼呀?
父親說,這是個壞人。
江曉力說,不說也是一個老幹部嗎?
父親說,是一個敗類。
在江曉力一再追問下,父親就說了衛老師的經歷,當然,是以他的觀念所敘說的經歷。
江曉力的父親是一個非常正統的人,甚至可以說正統到偏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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