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下) 所謂「萬言書」
過去在戰爭時期,我們為了人民的美好的未來,真正做到了自願、愉快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今天……人民的不滿卻日益增長而普遍。這只能說明,我們存在著若干嚴重的而又帶有普遍性的缺點,不能不引起我們的警惕。
在我們國家裏,做了一件什麼好事,或完成了什麼工程,都要向人民說這是「黨的英明」、「毛主席的領導」;甚至連炊事員做好了飯,也要說這是由於「毛主席的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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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對於存在於我國各城市、各鄉村、各機關、各部門的,甚至帶有全國性的缺點和錯誤,就沒有人勇而挺身地出來檢討了。至少是我從沒聽說過,在公開發行的報紙上和黨內文件上也沒看到過。即便有個什麼檢討,那也是下面的哪個不對,似乎中央是絕對正確的,它對若幹事件和錯誤不負有任何責任。這,怎能令人信服呢?
如果說,中央負責同志不是神,他們只是根據馬列主義結合中國的實際,在不斷地修正中領導大家前進的,故而缺點和錯誤也是在所難免的,那麼,做下級的又何嚐不是如此呢?他們的缺點和錯誤又怎能是可以避免的呢?
因此,在我們還沒有做到像神通廣大的上帝那樣時,就不要自負為英明的神。巴!老老實實,既不要埋沒自己的豐功偉績,但也要敢於承認自己的不足。這樣,才能使人民群眾覺得,我們是誠實的人,是任何時候都會對他們說知心話的人。
說到這裡,我想起了我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和黨的第八次代表大會代表的選舉問題。
我覺得,選這些人做代表是正當的,儘管有一些人是不合適的;但是在選舉方法上,似乎不夠妥當人就是說,還有點不夠充分民主的樣子。
比如,有些代表既不是那個地方的人,也沒有在那個地方工作過,卻偏偏當上了那個地區的代表,這不能不使人覺得奇怪。
其次,代表候選人都是中央指定的,儘管絕大部份是人民和下級幹部所擁護的,但是也有個別人在群眾中是沒有威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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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辦法,我認為,真正民主地由下而上地產生代表,而不是由上級指定名單讓大家舉手通過。只要真正是經過鍛練的、品質優秀、成績顯著、和群眾打成一片的人,經過一番選舉活動,諸如向選民發表演說、或向黨員進行介紹,等等,人們是會選中他們的。
如果說,怕這樣做的結果,有一些中央看中的人可能選不上,那麼倒也清楚,就不要把這些人硬拉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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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種種意見和看法,並不僅僅是我個人的,而是根據我日常和若干同志的「談心」綜合而得。
既然有這樣多的話要說,為什麼不寫文章呢?
是的,應當這樣的。可是,這能夠麼?報紙能發表麼?
今年9月初,我倒大膽地試了一次,寫了一篇批評宴會、聚餐之類問題 的雜文,結果被《人民日報》編輯丟進了廢稿堆。
和這稿件一起的,還有給《人民日報》編輯部的一封信。在這封信上,我談到了目前我國言論自由和新聞報導方面存在的問題。對於這封信的結果,正如我所預料的一樣:石沉海底!它或許已被送到了中宣部,也可能被送到了公安部。
我所以說我們的言論不自由、新聞報導不夠客觀和公正,完全是有事實根據的。翻開我們的各種報紙刊物,再對照一下我們內部的材料和各種參考資料,我們就會非常觸目驚心地感覺到:我們的光明和偉大被過分誇大地宣揚了,而黑暗和腐朽則被偷偷地掩蓋了起來。而對於美、英等資本主義國家情況的報導,因為光說人家的壞而不講人家的好,於是就使人一提到資本主義國家,就想到那裏是一堆腐臭不堪的爛瘡,包括這些國家的人民和文化。
這是一種不相信人民的行為。
而我們應該相信,我國人民具有相當的判斷力,加上黨的引導,他們會正確地認識事物的。然而,我們從未這樣做過,到今天也還未發現有這樣的趨勢。
其實,紙是包不住火的。愈是這樣地隱瞞真相,就是把人民推離現實越來越遠。而一旦當人民看到事實後,他們的驚慌和失望的程度就會更大,從而會憤怒地悔悟到自己是受盡了別人的欺騙!
斯大林錯誤之被揭發和匈牙利不幸事件之發生,為什麼在我國廣大人民群眾中產生「突然」和驚奇感,為什麼會引起黨內若干同志的思想混亂,就是這個道理。因為過去向人們宣傳的只有好、好、好,似乎一切不好的事是絕對不會、也是不可能發生的。
最近,有許多人寫信給《人民日報》和新華社,批評我們的宣傳帶有欺騙性和不信任人民的性質,表示了他們的正當憤慨,說「上當意大,失望愈重」。我以為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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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黨是正確的,我們的事業是偉大的。但是這並不等於說,我們的每一項政策及其每一種具體的做法都必然會是正確的。
因此,在將做或剛剛開始做一樁事的時候,不必發表過多的肯定勝利的預言,而應該充分地預料到它會碰到的人為的或天然的各種各樣的困難,號召幹部和人民警惕和努力。
好與不好,事實是最有力的證據,人民會根據事實來進行判斷的。
然而,在事實上,我們又沒有這樣做,結果使勞動人民盲目地信任干部或不過問政治,給國家和人民都帶來了不利。
今天,有些人對統購統銷和農業合作社的不滿,並非由於社會主義式的「組織起來」的方針不正確,而是由於各種各樣的人為的災難!
新聞戰線上的這種不良表現的根源之一,是它沒有一定的獨立性,而是處處事事均「唯命是聽」。有些人即便對此表示不滿,但也不敢大膽地、理直氣壯地提出自己的主見。他們怕在黨籍、飯碗和提拔方面遭到打擊,只好忍耐地走上中庸之道。
《人民日報》自從改版後,確實是發表了一些干預生活的文章。但是,它們的鋒芒是對的誰?是對那些縣以下的小人物,而且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於那些地位高得多的幹部,對於那些不知嚴重多少倍的事件,以至對於中央和國內重大的問題,卻一句話都沒有,這是什麼道理?
對於這種種反常的現象,新聞界的同志並不缺少要講話的人,可是,到哪裏去講呢?
三
這封沒寫完的信就到此為止。之所以沒把它寫完,更談不上把它送出去,前面已經說過,是因為聽說全黨即將整風,我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這次全黨都來個「大洗澡」上。但是很快,這希望就完全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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