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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書連載: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73)

國亞 / 網名:雅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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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的大學
  
二、軍訓瑣憶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最初幾年,“軍訓”成了給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學生們下馬威的最好手段。開學典禮過後不久,我們被學校拉到位於武漢關山的一個部隊靶場去軍訓。應當說,一開始我們還是很新奇的,因為很多男孩子都從小夢想著穿上威武的軍裝、為祖國建功立業。學校給每人發了一套學生軍裝,我們立刻就興高採烈地穿著它上街。走到長江大橋時,守橋的武警戰士看著我們雖然穿著軍裝,但戴的帽徽、領章都跟他們不一樣,跟“老野”(【注】武警部隊官兵對野戰軍的稱呼)也不一樣,以為我們是新成立的軍種,還跑來問我們的番號。

    出發那天,我們被通知要步行走三十三華裡到軍營。對於很多學生來說,這是生平第一次走那麼遠的路。那天晚上八點我們舉行了誓師大會後準時出發,高舉著“Z大學軍訓團”的紅旗,排著整齊的隊伍出了校園。我抬頭看到高年級的學生們趴在臨大街的三十八號樓的宿舍窗戶上、樓頂上、陽台上向我們喝彩,他們有的敲洗臉盆,有的燃放鞭炮,有的高聲尖叫、吹口哨。當時我們都以為他們是出於熱情送別我們,一年以後當我也和他們一樣沖著九二級學生高聲尖叫時,我才明白,那是一種發泄,夾雜著自己的苦悶、壓抑以及對這些幸運的不幸者的同情的發泄……

    只走了五、六公裡以後,我們的隊伍逐漸混亂起來,好多人陸陸續續地掉隊。等到走了一半的路程時,則已經完全成為散兵遊勇了。但是我沒有放棄,當鋼鐵軍人的夢想支撐著我不停地往前走啊,走啊……直到凌晨一時到目的地。我兩腿發酸,腳踝像折斷了一樣的疼痛。這種疼痛幾乎伴隨了我整整兩年,我猜想腳踝一定受到了損傷。後來才知道,學校早就為本地官員子女和學校教工子弟準備好了大客車,他們只假模假樣地走了幾步路就紛紛以車代步了。還是應了那句話:“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更加平等”。

    男生營房裡沒有床,大家都直接睡在地上舖著的稻草上。參加軍訓的一千多名學生組成了一個“軍訓團”,以系為營,專業為連,班為排。我記得我所在的班的番號似乎是“三營一連五排十八班”,教官都是駐守南湖機場的武警部隊官兵。我們的排長姓陳,湖南農村來的,是個跟我年紀相仿的新兵,比較淳朴,和我們關系很好。但是我們同連的一排長是個老兵痞,也是湖南人,長著一副鷹鉤鼻,上士軍銜,成天歪戴個帽子,動不動就打學生,罵臟話。一排長有個絕活:能夠一句話罵出三個臟詞兒,比如“你他媽給老子站直啊我操!”之類的。後來搞閱兵時,全連都歸他指揮,我也挨了不少棍子和辱罵。男學生挨打,可女學生吃香,教官們常常“手把手”交女生動作,晚上待在女生寢室不走。當時男女生寢室是面對面的兩座大樓,一到這種時候,我們男生就趴在窗戶上朝女生那邊起哄。

    當時的年輕人,一般都是成績好的上大學,成績差但有門子的去當工人,既上不了學又上不了班的就當兵,以求入黨提幹,或者在轉業時安排個工作。所以,當時老百姓裡流傳著一句話“好鐵不打釘,好人不當兵”。那些當兵的多多少少都對這些大學生們有些嫉妒情緒,經常辱罵和毆打大學生。一般的列兵、上等兵還過得去,越是到了士官,就越壞。前面提到的一排長有一次在晚上到男生宿舍晃悠,那群學生正在專心致志地打撲克沒看見他,故而沒站起來敬禮。一排長勃然大怒,就讓那群學生面對面站成兩列,互相扇耳光取樂。開始幾個男生還輕輕地扇,一排長一看,冷笑著說:“哼哼,他媽的不會扇耳光是不是?來,老子教教你們這幫孫子。”說罷,挨個把那幫學生狠狠扇了幾巴掌,把其中兩個都打趴下了。然後,一排長又讓那幫學生繼續扇,這回那幫學生不敢不用勁,互相把嘴都打腫了。我不是一排的,就站在門口看熱鬧,心裡很不是滋味。

    如果說當兵的對學生不好還情有可原的話,那麼學校的老師對學生不好就不能原諒了。老師本應是教書、育人的職業,作為老師最起碼的職業道德就應當是愛護學生。然而,當時軍訓時隨團去的那些政工人員,不但不幫著學生說話,反而在學生受到體罰時不份青紅皂白地斥責學生,學生敢頂撞就給處分。有幾個政工人員,專業上沒有什麼建樹,平時在學校裡沒什麼地位,此時當上了“政委”,“指導員”頭銜,馬上就覺得自己是個人物,裝起大瓣蒜來。有一天晚上,睡到半夜忽然緊急拉練,等大家迷迷糊糊到了操場才知道,原來是“政委”要訓話。身材矮胖的“政委”站在檢閱台上,背著兩手,真的跟什麼了不起的大首長似的。我記得他張嘴講話就是:“我越來越驚詫於你們的行為了,啊,來到這裡不是學習解放軍的光榮傳統,啊,竟然酗酒,啊。”其中,他把酗酒的“酗”字,念成了“兇”。我聽了忍不住想笑,可又不敢,拼命地憋著,直到宣布解散才哈哈地笑出聲來。學生們對這些政工人員恨之入骨,經常背後裡罵他們,那個念“兇酒”的政工人員,也得了個外號叫“兇酒的”。

    軍訓時,經常要以營為單位出黑板報,還搞比賽。我們那個營裡,數我的畫畫得最好,因此就經常和另外一個字寫得好的同學一起出板報。我這個人比較敬業,我們營裡的黑板報設計是最漂亮的,四次評比中除了第一次以外都是第一名。每次把黑板報一抬出來,就圍著一大堆人觀看。那位字寫的好的同學喜歡朦朧詩,總是往黑板報上寫些莫名其妙的詩,我從來都沒看懂過,看黑板報的人也總是討論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他的毛筆字確實寫的好,我的畫配上他的字,整個黑板報就很美觀。為了這個視覺效果,寫什麼內容就不重要了。那時候人也老實,總是晚上別人睡了自己還熬夜畫板報,白天還要去訓練。其實其他幾個出黑板報的人都是晚上睡大覺,白天為了逃避訓練,慢悠悠地畫黑板報。想想也真冤枉,幹嗎當時那麼積極,晚上睡不好,白天站在太陽底下訓練,還挨打。

    由於大學生中有很多都是離開故鄉來武漢上學的,因此思念故鄉和親人的情緒很濃。那時教官們教我們唱了一首部隊的歌《車兒你慢些走》,歌詞是這樣的:“車兒車兒你慢些走,讓我再看媽媽一眼。忘不了那一天,媽媽為我來送行,眼淚汪汪地拉著我的手說,孩兒何時返回家園……”這首歌的歌詞和旋律都非常感人,我經常唱著唱著,就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母親臨走時返身讓我回去的情景,頓時就哽嚥了。不但是我,其他一些外地同學也都是眼淚滂沱,連年輕的教官唱著唱著眼圈也是紅紅的。
    由於思鄉心切,我只要一有閑暇就馬上給家裡、女友和邢老師寫信。當時外公病危,我每封信都要詢問外公的病情,母親總是回信說外公已經逐漸康復了,預計今年過年到我家裡來;還有一次是父親回的信,也是這麼說的,我也就放了心。後來才知道,外公在我軍訓結束後不久去世了,父母怕我傷心一直瞞著我,父親回的那封信就是母親回老家奔喪時,替母親寫的。我的女友當時到了太谷二中補習,也幾乎是每天一封地來信,傾訴她對我的思念,囑咐我到了大城市千萬不要變心,等著她明年來。女朋友還告訴我說,我寫給邢老師的信被邢老師貼在學校的公告欄上,作為每個畢業班學生的學習教育材料。

    在軍訓期間我們度過了一九九一年國慶。在國慶時舉行的文藝晚會上,一位剪短頭發的秀氣女孩唱了一首外語歌《昔日再來》。當時並沒有想到,以後又會與這個女孩之間產生一段感情。

    到軍訓後期,我們終於摸到了半自動步槍。男孩子自幼都喜歡打打殺殺的,此時見了真槍,當然都很興奮。我在打靶時練習得十分認真,無奈近視眼鏡度數偏小,看靶子總是模模糊糊的,結果五發子彈只打了四十二環,不算最好但也不算壞。有一個學生把子彈全都打飛了,自己還不知道,等到看靶子的教官急匆匆地跑過來問“誰是三號靶”時,他還以為打了滿環,興高採烈地站起來等著表揚,誰知那教官氣哼哼地罵道:“笨蛋!一個都沒挨著靶!”頓時把我們笑得前仰後合。

    轉眼一個月的軍訓結束了,軍訓團臨解散前的幾天,一排的那些被一排長欺負的男生打算給那小子放點紅,就私下買了幾個水果刀,到山上弄了幾個樹枝做成木棍等兇器,準備把一排長騙出來喝酒,灌醉後給他放點血。結果人家仿佛知道這個陰謀似的,在他們打算動手的前一天夜裡悄悄撤走了。一排那幾個報仇無門的男生,為此很是鬱悶了一些日子。

    返校後,我們的應用文寫作老師讓我們寫一篇軍訓心得,我沒有寫冠冕堂皇的空話和套話,而是就軍訓時存在的那些現象,對軍訓的意義提出了質疑。應用文寫作老師看了,覺得寫得很細致,很有說服力,手法也不錯,故在上大課時當著好幾個班同學的面朗讀了這篇文章。應用文寫作老師姓文,是個長著一副娃娃臉的女孩,比我們大不了幾歲。有一次上課時,她曾讓我們把自己以前讀過的文學名著列個單子交給她。那時的大學生在高中階段一般都忙於準備高考,課外閱讀面普遍狹窄,要麼寫不出幾本書的名字來,要麼寫些武俠言情小說的名字;而我在輟學的半年裡看了不少書,就寫了一個長長的、自己閱讀過的俄蘇文學書目單交了上去。後來又上課時,文老師一走上講台就問:“請問哪位是國亞同學?”我不知道老師是什麼意思,左顧右盼、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文老師拿出了我交上去的那份書目單,又問:“請問,你在高中時真的讀過這些書嗎?”我一看是問這,也就放心回答道:“是,都讀過。”文老師笑了,讓我坐下後對班上同學說:“能在高中讀完《戰爭與和平》和《靜靜的頓河》的人,我教過的學生裡還是頭一個呢,怪不得軍訓那篇文章寫的那麼好。可見,想提高寫作水平,閱讀名著是非常重要的。”(待續)(//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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