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甄家僕投靠賈家門 水月庵掀翻風月案(下)
一日賈政早起,剛要上衙門,看見門上那些人在那裏交頭接耳,好像要使賈政知道的似的,又不好明回,只管咕咕唧唧的說話。賈政叫上來問道:「你們有什麼事,這麼鬼鬼祟祟的﹖」門上的人回道:「奴才們不敢說。」賈政道:「有什麼事不敢說的﹖」門上的人道:「奴才今兒起來開門出去,見門上貼著一張白紙,上寫著許多不成事體的字。」賈政道:「那裏有這樣的事,寫的是什麼﹖」門上的人道:「是水月庵裏的腌髒話。」賈政道:「拿給我瞧。」門上的人道:「奴才本要揭下來,誰知他貼得結實,揭不下來,只得一面抄,一面洗。
剛才李德揭了一張給奴才瞧,就是那門上貼的話。奴才們不敢隱瞞。」說著呈上那帖兒。賈政接來看時,上面寫著:西貝草斤年紀輕,水月庵裏管尼僧。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聚賭是陶情。不肖子弟來辦事,榮國府內出新聞。
賈政看了,氣得頭昏目暈,趕著叫門上的人不許聲張,悄悄叫人往寧、榮兩府靠近的夾道子牆壁上再去找尋。隨即叫人去喚賈璉出來。
賈璉即忙趕至。賈政忙問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來你也查考查考過沒有﹖」賈璉道:「沒有。一向都是芹兒在那裏照管。」賈政道:「你知道芹兒照管得來照管不來﹖」賈璉道:「老爺既這麼說,想來芹兒必有不妥當的地方兒。」賈政嘆道:「你瞧瞧這個帖兒寫的是什麼。」賈璉一看,道:「有這樣事麼。」正說著,只見賈蓉走來,拿著一封書子,寫著「二老爺密啟」。打開看時,也是無頭榜一張,與門上所貼的話相同。賈政道:「快叫賴大帶了三四輛車子到水月庵裏去,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齊拉回來。不許泄漏,只說裏面傳喚。」賴大領命去了。
且說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彌與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間教他些經懺。以後元妃不用,也便習學得懶怠了。那些女孩子們年紀漸漸的大了,都也有個知覺了。更兼賈芹也是風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兒,便去招惹她們。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這心腸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因那小沙彌中有個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個叫做鶴仙的,長得都甚妖嬈,賈芹便和這兩個人勾搭上了。閑時便學些絲弦,唱個曲兒。
那時,正當十月中旬,賈芹給庵中那些人領了月例銀子,便想起法兒來,告訴眾人道:「我為你們領月錢,不能進城,又只得在這裏歇著。怪冷的,怎麼樣﹖我今兒帶些果子酒,大家吃著樂一夜,好不好﹖」那些女孩子都高興,便擺起桌子,連本庵的女尼也叫了來,惟有芳官不來。賈芹喝了幾杯,便說道要行令。沁香等道:「我們都不會,到不如搳拳罷。誰輸了喝一杯,豈不爽快﹖」本庵的女尼道:「這天剛過晌午,混嚷混喝的不像。且先喝幾盅,愛散的先散去,誰愛陪芹大爺的,回來晚上盡子喝去,我也不管。」
正說著,只見道婆急忙進來說:「快散了罷,府裏賴大爺來了。」眾女尼忙亂收拾,便叫賈芹躲開。賈芹因多喝了幾杯,便道:「我是送月錢來的,怕什麼!」話猶未完,已見賴大進來,見這般樣子,心裏大怒。為的是賈政吩咐不許聲張,只得含糊裝笑道:「芹大爺也在這裏呢麼﹖」賈芹連忙站起來道:「賴大爺,你來作什麼﹖」賴大說:「大爺在這裏更好。快快叫沙彌、道士收拾上車進城,宮裏傳呢。」賈芹等不知原故,還要細問。賴大說:「天已不早了,快快的,好趕進城。」眾女孩子只得一齊上車。賴大騎著大走騾,押著趕進城。不提。
卻說賈政知道這事,氣得衙門也不能上了,獨坐在內書房嘆氣。賈璉也不敢走開。忽見門上的進來稟道:「衙門裏今夜該班是張老爺,因張老爺病了,有知會來請老爺補一班。」賈政正等賴大回來要辦賈芹,此時又要該班,心裏納悶,也不言語。賈璉走上去說道:「賴大是飯後出去的,水月庵離城二十來里,就趕進城,也得二更天。今日又是老爺的幫班,請老爺只管去。賴大來了,叫他押著,也別聲張,等明兒老爺回來再發落。倘或芹兒來了,也不用說明,看他明兒見了老爺怎麼樣說。」賈政聽來有理,只得上班去了。
賈璉抽空才要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走著,心裏抱怨鳳姐出的主意,欲要埋怨,因她病著,只得隱忍,慢慢的走著。且說那些下人,一人傳十,傳到裏頭。先是平兒知道,即忙告訴鳳姐。鳳姐因那一夜不好,懨懨的總沒精神,正是惦記鐵檻寺的事情。聽說外頭貼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話,嚇了一跳,忙問:「貼的是什麼﹖」平兒隨口答應,不留神,就錯說了,道:「沒要緊,是饅頭庵裏的事情。」鳳姐本是心虛,聽見饅頭庵的事情,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話沒說出來,急火上攻,眼前發暈,咳嗽了一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平兒慌了,說道:「水月庵裏,不過是女沙彌、女道士的事,奶奶著什麼急。」鳳姐聽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說道:「呸,糊塗東西!到底是水月庵呢,是饅頭庵﹖」
平兒笑道:「是我頭裏錯聽了是饅頭庵,後來聽見不是饅頭庵,是水月庵。我剛才也就說溜了嘴,說成饅頭庵了。」鳳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饅頭庵與我什麼相干!原是這水月庵是我叫芹兒管的。大約剋扣了月錢。」平兒道:「我聽著不像月錢的事,還有些腌髒話呢。」鳳姐道:「我更不管那個。你二爺那裏去了﹖」平兒說:「聽見老爺生氣,他不敢走開。我聽見事情不好,我吩咐這些人不許吵嚷。不知太太們知道了麼。但聽見說老爺叫賴大拿這些女孩子去了。且叫個人前頭打聽打聽。奶奶現在病著,依我竟先別管他們的閑事。」
正說著,只見賈璉進來。鳳姐欲待問他,見賈璉一臉的怒氣,暫且裝作不知。賈璉飯沒吃完,旺兒來說:「外頭請爺呢,賴大回來了。」賈璉道:「芹兒來了沒有﹖」旺兒道:「也來了。」賈璉便道:「你去告訴賴大,說老爺上班兒去了。把這些個女孩子暫且收在園裏,明日等老爺回來,送進宮去。只叫芹兒在內書房等著我。」旺兒去了。
賈芹走進書房,只見那些下人指指點點,不知說什麼,看起這個樣兒來,不像宮裏要人。想著問人,又問不出來。正在心裏疑惑,只見賈璉走出來。賈芹便請了安,垂手侍立,說道:「不知道娘娘宮裏即刻傳那些孩子們做什麼﹖叫侄兒好趕!幸喜侄兒今兒送月錢去,還沒有走,便同著賴大來了。二叔想來是知道的。」賈璉道:「我知道什麼!你才是明白的呢。」賈芹摸不著頭腦兒,也不敢再問。賈璉道:「你幹得好事!把老爺都氣壞了。」賈芹道:「侄兒沒有幹什麼。庵裏月錢是月月給的,孩子們經懺是不忘記的。」
賈璉見他不知,又是平素常在一處玩笑的,便嘆口氣道:「打嘴的東西,你各自去瞧瞧罷!」便從靴掖兒裏頭拿出那個揭帖來,扔與他瞧。賈芹拾來一看,嚇得面如土色,說道:「這是誰幹的!我並沒得罪人,為什麼這麼坑我!我一月送錢去,只走一趟,並沒有這些事。若是老爺回來,打著問我,侄兒該便死了。我母親知道,更要打死。」說著,見沒人在旁邊,便跪下去說道:「好叔叔,救我一救兒罷!」說著,只管磕頭,滿眼淚流。
賈璉想道:「老爺最惱這些,要是問準了有這些事,這場氣也不小。鬧出去也不好聽,又長那個貼帖兒的人的志氣了。將來咱們的事多著呢。倒不如趁著老爺上班兒,和賴大商量著,若混過去,就可以沒事了。現在沒有對證。」想定主意,便說:「你別瞞我,你幹的鬼鬼祟祟的事,你打量我都不知道呢!若要完事,就是老爺打著問你,你一口咬定沒有才好。沒臉的,起去罷!」叫人去喚賴大。
不多時,賴大來了。賈璉便與他商量。賴大說:「這芹大爺本來鬧的不像了。奴才今兒到庵裏的時候,他們正在那裏喝酒呢。帖兒上的話,是一定有的。」賈璉道:「芹兒你聽!賴大還賴你不成﹖」賈芹此時紅漲了臉,一句也不敢言語。還是賈璉拉著賴大,央他:「護庇護庇罷,只說是芹哥兒在家裏找來的。你帶了他去,只說沒有見我。明日你求老爺,也不用問那些女孩子了,竟是叫了媒人來,領了去一賣完事。果然娘娘再要的時候兒,咱們再買。」
賴大想來,鬧也無益,且名聲不好,就應了。賈璉叫賈芹:「跟了賴大爺去罷,聽著他教你。你就跟著他。」說罷,賈芹又磕了一個頭,跟著賴大出去。到了沒人的地方兒,又給賴大磕頭。賴大說:「我的小爺,你太鬧的不像了!不知得罪了誰,鬧出這個亂兒。你想想,誰和你不對罷﹖」賈芹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未知是誰,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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