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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153)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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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閑徵姽嫿詞 痴公子杜撰芙蓉誄(下)
彼時,賈政正與眾幕友們談論尋秋之勝,又說:「快散時,忽然談及一事,最是千古佳談,『風流雋逸,忠義慷慨』八字皆備,倒是個好題目,大家要作一首輓詞。」眾幕賓聽了,都忙請教是係何等妙事。賈政乃道:「當日曾有一位王,封曰恆王,出鎮青州。這恆王最喜女色,且公餘好武,因選了許多美女,日習武事。每公餘輒開宴連日,令眾美女習戰鬥功拔之事。其姬中有姓林行四者,姿色既冠,且武藝更精,皆呼為林四娘。恆王最得意,遂超拔林四娘統轄諸姬,又呼為『姽嫿將軍』。」眾清客都稱「妙極,神奇!竟以『姽嫿』下加『將軍』二字,反更覺嫵媚風流,真絕世奇文也!想這恆王也是千古第一風流人物了。」

賈政笑道:「這話自然是如此,但更有可奇可嘆之事。」眾清客都愕然驚問道:「不知底下有何奇事﹖」賈政道:「誰知次年便有『黃巾』『赤眉』一干流賊餘黨復又烏合,搶掠山左一帶。恆王意為犬羊之輩,不足大舉,因輕騎前剿。不意賊眾頗有詭譎智術,兩戰不勝,恆王遂為眾賊所戮。於是青州城內文武官員,各各皆謂『王尚不勝,你我何為!』遂將有獻城之舉。林四娘得聞凶報,遂集聚眾女將,發令說道:『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報其萬一。今王既殞身國事,我意亦當殞身於王。爾等有願隨者,即時同我前往同一死戰;有不願者,亦早各散。』眾女將聽她這樣,都一齊說:「願意!」於是林四娘帶領眾人,連夜出城,直殺至賊營,裏頭眾賊不防,也被斬戮了幾員首賊。後來大家見不過是幾個女人,料不能濟事,遂回戈倒兵,奮力一陣,把林四娘等一個不曾留下,倒作成了這林四娘的一片忠義之志。後來報至中都,自天子以至百官,無不驚駭道奇。其後朝中自然又有人去剿滅,天兵一到,化為烏有,不必深論。只就林四娘一節,眾位聽了,可羨不可羨﹖」眾幕友都嘆道:「實在可羨可奇!實是個妙題,原該大家輓一輓才是。」

說著,早有人取了筆硯,按賈政口中之言,稍加改易了幾個字,便成了一篇短序,遞與賈政看了。賈政道:「不過如此。他們那裏已有原序。昨日因又奉恩旨,著察核前代以來,應加褒獎而遺落未經奏請各項人等,無論僧尼、乞丐與女婦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匯送履歷至禮部,備請恩獎。所以他這原序也送往禮部去了。大家聽見這新聞,所以都要作一首《姽嫿詞》,以志其忠義。」眾人聽了,都又笑道:「這原該如此。只是更可羨者,本朝皆係千古未有之曠典隆恩,實歷代所不及處,可謂『聖朝無闕事』,唐朝人預先竟說了,竟應在本朝。如今年代方不虛此一句。」賈政點頭道:「正是。」

說話間,賈環叔侄亦到。賈政命他們看了題目。他兩個雖能詩,較腹中之虛實,雖也去寶玉不遠,但第一件,他兩個終是別途,若論舉業一道,似高過寶玉,若論雜學,則遠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滯鈍,不及寶玉空靈娟逸,每作詩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澀。那寶玉雖不算是個讀書人,然虧他天性聰敏,且素喜好些雜書,他自謂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誤失之處,拘較不得許多;若只管怕前怕後起來,縱堆砌成一篇,也覺得甚無趣味。因心裏懷著這個念頭,每見一題,不拘難易,他便毫無費力之處,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無風作浪,信著伶口俐舌,長篇大論,胡扳亂扯,敷演出一篇話來。雖無稽考,卻都說得四座春風。雖有正言厲語之人,亦不得壓倒這一種風流去的。

近日賈政年邁,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因在子侄輩中,少不得規以正路。近見寶玉雖不讀書,竟頗能解此,細評起來,也還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們各各亦皆如此,雖有深精舉業的,也不曾發跡過一個,看來此亦賈門之數。況母親溺愛,遂也不強以舉業逼他了。所以近日是這等待他。又要環、蘭二人舉業之餘,怎得亦同寶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詩,必將三人一齊喚來對作。

閑言少述。且說賈政又命他三人各弔一首,誰先成者賞,佳者額外加賞。賈環、賈蘭二人,近日當著多人皆作過幾首了,膽量愈壯,今看了題目,遂自去思索。一時,賈蘭先有了。賈環生恐落後,也就有了。二人皆已錄出,寶玉尚出神。賈政與眾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賈蘭的是一首七言絕句,寫道是:姽嫿將軍林四娘,玉為肌骨鐵為腸,捐軀自報恆王後,此日青州土亦香。

眾幕賓看了,便皆大贊:「小哥兒十三歲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學淵源,真不誣矣。」賈政笑道:「稚子口角,也還難為他。」又看賈環的,是首五言律,寫道是:紅粉不知愁,將軍意未休。掩啼離繡幕,抱恨出青州。自謂酬王德,詎能復寇仇﹖誰題忠義墓,千古獨風流!

眾人道:「更佳。倒是大幾歲年紀,立意又自不同。」賈政道:「倒還不甚大錯,終不懇切。」眾人道:「這就罷了。三爺才大不多兩歲,俱在未冠之時如此用了功去,再過幾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賈政道:「過獎了。只是不肯讀書的過失。」因又問寶玉怎樣。眾人道:「二爺細心鏤刻,定又是風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

寶玉笑道:「這個題目似不稱近體,須得古體,或歌或行,長篇一首,方能懇切。」眾人聽了,都立身點頭拍手道:「我說他立意不同!每一題到手,必先度其體格宜與不宜,這便是老手妙法。就如裁衣一般,未下剪時,須度其身量。這題目名曰《姽嫿詞》,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長篇歌行,方合體的。或擬溫八叉《缶甌歌》,或擬白樂天《長恨歌》,或擬古詞,半敘半詠,流利飄逸,始能盡妙。」賈政聽說,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筆向紙上要寫,又向寶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寫。若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誰許你先大言不慚了!」寶玉只得念了一句,道是:恒王好武兼好色,

賈政寫了看時,搖頭道:「粗鄙。」一幕賓道:「要這樣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賈政道:「姑存之。」寶玉又道:遂教美女習騎射。穠歌艷舞不成歡,列陣挽戈為自得。

賈政寫出,眾人都道:「只這第三句便古樸老健,極妙!這四句平敘出,也最得體。」賈政道:「休謬加獎譽,且看轉得如何。」寶玉念道:眼前不見塵沙起,將軍俏影紅燈裏。

眾人聽了這兩句,便都叫:「妙!好個『不見塵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紅燈裏』,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寶玉道:叱吒(原字為左口右宅)時聞口舌香,霜矛雪劍嬌難舉。

眾人聽了,便拍手笑道:「益發畫出來了。當日敢是寶公也在座,見其嬌且聞其香否﹖不然,何體貼至此﹖」寶玉笑道:「閨閣習武,任其勇悍,怎似男人。不待問而可知嬌怯之形的了。」賈政道:「還不快續!這又有你說嘴的了。」寶玉只得又想了一想,念道:丁香結子芙蓉絛,

眾人都道:「轉『絛』,『蕭』韻,更妙,這才流利飄蕩。而且這一句也綺靡秀媚的妙。」賈政寫了,看道:「這一句不好。已寫過『口舌香』「嬌難舉』,何必又如此。這是力量不加,故又用這些堆砌貨來搪塞。」寶玉笑道:「長歌也須得要些詞藻點綴點綴,不然便覺蕭索。」賈政道:「你只顧用這些,但這一句底下,如何能轉至武事﹖若再多說兩句,豈不蛇足了﹖」寶玉道:「如此,底下一句轉煞住,想亦可矣。」賈政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領﹖上頭說了一句大開門的散話,如今又要一句連轉帶煞,豈不心有餘而力不足些﹖」寶玉聽了,垂頭想了一想,說了一句道:不繫明珠繫寶刀。

忙問:「這一句可還使得﹖」眾人拍案叫絕。賈政寫了,看著笑道:「且放著,再續。」寶玉道:「若使得,我便要一氣下去了。若使不得,索性塗了,我再想別的意思出來,再另措詞。」賈政聽了,便喝:「多話!不好了再作,便作十篇百篇,還怕辛苦了不成!」寶玉聽說,只得想了一會,便念道:戰罷夜闌心力怯,脂痕粉漬污鮫鮹。賈政道:「又一段。底下怎樣﹖」寶玉道:明年流寇走山東,強吞虎豹勢如蜂。

眾人道:「好個『走』字!便見得高低了。且通句轉得也不板。」寶玉又念道:王率天兵思剿滅,一戰再戰不成功。腥風吹折隴頭麥,日照旌旗虎帳空。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恆王戰死時。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尸。

眾人都道:「妙極,妙極!布置,敘事,詞藻,無不盡美。且看如何至四娘,必另有妙轉奇句。」寶玉又念道:紛紛將士只保身,青州眼見皆灰塵,不期忠義明閨閣,憤起恆王得意人。

眾人都道:「鋪敘得委婉。」賈政道:「太多了,底下只怕累贅呢。」寶玉乃又念道:恆王得意數誰行﹖就死將軍林四娘,號令秦姬驅趙女,艷李穠桃臨戰場。繡鞍有淚春愁重,鐵甲無聲夜氣涼。勝負自然難預定,誓盟生死報前王。賊勢猖獗不可敵,柳折花殘實可傷,魂依城郭家鄉近,馬踐胭脂骨髓香。星馳時報入京師,誰家兒女不傷悲!天子驚慌恨失守,此時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綱,不及閨中林四娘!我為四娘長太息,歌成餘意尚傍徨。

念畢,眾人都大贊不止,又都從頭看了一遍。賈政笑道:「雖然說了幾句,到底不大懇切。」因說:「去罷。」三人如得了赦的一般,一齊出來,各自回房。

眾人皆無別話,不過至晚安歇而已。獨有寶玉一心淒楚,回至園中,猛然見池上芙蓉,想起小丫鬟說晴雯作了芙蓉之神,不覺又喜歡起來,乃看著芙蓉,嗟嘆了一會。忽又想起:「死後並未到靈前一祭,如今何不在芙蓉前一祭,豈不盡了禮﹖比俗人去靈前祭弔,又更覺別致。想畢,便欲行禮。忽又止住道:「雖如此,亦不可太草率,也須得衣冠整齊,奠儀周備,方為誠敬。」想了一想,「如今若學那世俗之奠禮,斷然不可,竟也還別開生面,另立排場,風流奇異,於世無涉,方不負我二人之為人。況且古人有云:「潢污行潦,蘋蘩蘊藻之賤,可以羞王公,蔫鬼神。』原不在物之貴賤,全在心之誠敬而已。此其一也。二則誄文輓詞,也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洒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寧使文不足,悲有餘,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奈今人全惑於「功名」二字,故尚古之風一洗皆盡,恐不合時宜,於功名有礙之故也。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為世人觀閱稱贊,何必不遠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騷》、《九辯》、《枯樹》、《問難》、《秋水》、《大人先生傳》等法,或雜參單句,或偶成短聯,或用實典,或設譬寓,隨意所之,信筆而去,喜則以文為戲,悲則以言志痛,辭達意盡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於方寸之間哉。」

寶玉本是個不讀書之人,再心中有了這篇歪意,怎得有好詩文作出來。他自己卻任意纂著,並不為人知慕,所以大肆妄誕,竟杜撰成一篇長文,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鮫穀一幅楷字寫成,名曰《芙蓉女兒誄》,前序後歌。又備了四樣晴雯所喜之物,於是夜月下,命那小丫頭捧至芙蓉花前。先行禮畢,將那誄文即掛於芙蓉枝上,乃泣涕念曰: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穀、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於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遊之夕,親昵狎褻,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

憶女兒曩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妹悉慕英(原字為左女右英)嫻,嫗媼咸仰惠德。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葹薋妒其臭,茞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故爾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頷,諑謠謑詬,出自屏幃;荊棘蓬榛,蔓延戶牖。豈招尤則替,實攘詬而終。既忳幽沉於不盡,復含罔屈於無窮。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餘痕尚漬。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委金鈿於草莽,拾翠匐於塵埃。樓空鳷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

況乃金天屬節,白帝司時,孤衾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言皆絕。連天衰草,豈獨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露苔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鸚鵡猶呼;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老。捉迷屏後,蓮瓣無聲;鬥草庭前,蘭芽枉待。拋殘繡線,銀箋彩縷誰裁﹖摺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涉芳園;今犯慈威,復拄杖而近拋孤柩。及聞槥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槨成災,愧迨同灰之誚。

爾乃西風古寺,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自為紅綃帳裏,公子情深;始信黃土壟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洒向西風;梓澤餘衷,默默訴憑冷月。

嗚呼!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鉗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君之塵緣雖淺,然玉之鄙意豈終。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據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其位﹖始信上帝委托權衡,可謂至洽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於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污慧聽。

乃歌而招之曰: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虯(原字為左虫右乙)以遊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為前導兮,衛危虛于旁耶﹖驅豐隆以為比從兮,望舒月以離耶﹖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鷖以征耶﹖聞馥郁而薆然兮,紉蘅杜以為纕耶﹖炫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璫耶﹖籍葳蕤而成壇畸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瓟匏以為觶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雲氣而凝睇兮,仿佛有所覘耶﹖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夭閼兮,忍捐棄余於塵埃耶﹖倩風廉之為余驅車兮,冀聯轡而攜歸耶﹖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嗷嗷而何為耶﹖君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復奚化耶﹖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來兮止兮,君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於茲,余亦莫睹。搴煙蘿而為步幛,列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徵嵩嶽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咸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筥。發軔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復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雲,空蒙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悵望,泣涕傍徨。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簹。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志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饗!」

讀畢,遂焚帛奠茗,猶依依不舍。小鬟催至再四,方才回身。忽聽山石之後有一人笑道:「且請留步。」二人聽了,不免一驚。那小鬟回頭一看,卻是個人影從芙蓉花中走出來,她便大叫:「不好,有鬼!晴雯真來顯魂了!」唬得寶玉也忙看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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