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對我說:「你為什麼還要做《老子》解讀這種事呢?《老子》的研究不知道有多少;《老子》的翻譯,在大陸、台灣隨便一找就是十幾種以上,為什麼還要再做一種呢?」
我自己從十八歲開始讀哲學,到現在已經三十五年了。三十五年來,我先是研究西方哲學,再回到中國哲學,幾乎沒有一天不去想這些問題。因此,我看別人翻譯的《老子》、《莊子》及《論語》,就覺得很難過。為什麼難過呢?一般的古文翻譯往往是由中文系的教授們負責,而他們的做法通常是把古文當作古代的材料加以解釋。一個字有幾個意思、古代怎麼用,他們都研究得很透澈,但這樣卻變成一門與生活脫節的學問了。結果,解析的時候往往就是說,這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若總共有三種意思,哪一個才對呢?他也沒有把握。有時候說某一句某個字是這個意思,換一句之後同樣的字又有不一樣的意思,卻講不出所以然來。孔子到底有什麼連貫的哲學思想,很少有中文系教授好好研究。確實,對中文系這個領域來說,基本上只要研究清楚文字、詞章就過關了,不需要瞭解孔子的哲學思想。
但是哲學是要講義理的,因此我們就要問:儒家、道家是哲學,還是文學?這些作品攤開來看,當然是哲學嘛!以文學標準來看,有些地方或語焉不詳或故作神祕,甚至很多地方在文章的表達上根本就不夠清楚。但是哲學上就不一樣了,「澄清概念、設定判準、建構系統」,它有另一種表達的標準。每思及此,我的責任感就油然而生,所以這幾年我花了很多時間重新解讀這些經典。
解讀經典,其實有兩項主要工作。第一項,就是很簡單的翻譯。你不要小看翻譯,譯者本身必須具備深厚的學問,才能將古文譯成通順的白話文。我為了翻譯《老子》,看了至少五、六種市面上找得到的版本。雖然這些版本都是很有權威的學者翻譯的,但我看了之後還是覺得實在應該重譯。從譯文便看得出來,他們多半認為反正是翻譯,好像附帶的一樣,所以不需要太嚴謹,導致譯文既不通順,用詞也不夠精確,遑論典雅與否。
因此,我要求自己翻譯時,盡量做到不隨便改字,即使我翻譯出來的是白話文,也不能隨便改動,不能說用這個字替換那個字,意思也一樣。若不能做到這一點,對原文的掌握就會有偏差。第二項工作則是解讀,這才是真正困難的地方。我接受三十幾年的中、西哲學訓練,加上自己做的研究,方才具備解讀的能力,也就是掌握古文經典的哲學含義──不可能每個字都一樣重要,因此必需懂得如何掌握關鍵字,瞭解每句話的重點在哪裡。因為所謂「哲學」,就是要設法說出背後的道理。
有些《老子》的注解會說這個字有幾個意思,但到底什麼意思,他也沒什麼把握,對於自己為什麼選定其中一個意思,也說不出個理由來。很多學者喜歡說王弼這樣說、《河上公》裡這樣說、王安石這樣說、蘇轍這樣說、朱熹這樣說……他們可以舉出很多一千多歲以上的古人,確實也都很偉大了。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古人的話就一定對嗎?不可能嘛!都對的話,就互相矛盾了,因為他們之間立場不同。所以,在這個時候,就要勇敢地把古人說的話先擱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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