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聽覺,希望大家不要認為聽覺指的只是美好的音樂,日常生活中,我們用語言與他人溝通,我們身體一行動就會有聲音出來,這些講話、行動的聲音,其實反而是生活裡最應該要去整頓的,可以形成聽覺之美。我們不要讓這個社會的噪音多過於順耳之音。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感覺到:有時候我們聽到一個人的聲音覺得好美——不論是當面說話或講電話,或者自己的心情有一點低潮沮喪時,你聽到他的聲音就感覺得到很大的安慰,因為那個聲音本身從容不迫、不慌不忙;他可以利用身體發生的這個氣流,讓你感覺到一種安定,一種穩重。
可是相反的,我們也看到一個社會裡充滿著各種叫囂的聲音!那些好像很憤怒,帶著攻擊性,所以發聲的方法全部是尖銳的,聽起來甚至像指甲劃過玻璃一樣的那種……全身會起雞皮疙瘩的感覺。當這樣的聲音充斥太多的時候,我們感覺到這個社會裡人跟人在對話時,都想用聲音來壓倒對方。
可是注意一下,能夠被記憶、被感動、被人的心靈所包容那種真正美好的聲音,都不是叫囂的聲音,不會是像動物受傷時發出的嘶吼,而會是非常安靜的、沉穩的聲音。我一直感覺到在我們所處的社會當中,聲音是我最關心的一個課題,因為我覺得聲音會直接影響到人的情緒。當身處的環境嘈雜、混亂,所有的聲音沒有秩序,都變成了污辱別人的聲音、責罵別人的聲音、打擊別人的聲音的時候,只會讓人感覺到慌亂。
這個時候,我一定要趕快逃掉。我逃到哪裡去?也許我會到山上靜靜地坐下來,去感覺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平常我們覺得風吹過樹葉,不應該會有聲音,其實有的。像棕櫚樹、芭蕉樹的樹葉很大,風吹來會聽到「嘩嘩嘩」的聲音。樟樹的葉子就小很多,可是風吹時還是會發出聲音——只要我們靜下心來就聽得到。
(攝影:楊雅棠) |
靜聽松風
南宋有位畫家名叫馬麟,他的父親:馬遠,也是一位名畫家。馬麟有一幅作品陳列在台北的故宮博物院,我從很年輕的時候就對這幅畫很有興趣。
這張畫非常漂亮,叫做「靜聽松風」。馬麟描畫一個穿著柔軟長袍、頭上戴著帽子的人,坐在一棵松樹底下。繪畫屬於視覺,當然我們不可能聽到聲音。
可是很奇怪的,凝視這幅畫一段時間後,你會發現坐在松樹之下的那個人,他的眼睛半張半閉,好像正試圖將視覺轉成聽覺;有點像人們聽到最美好聲音的時候那種陶醉,會將眼睛半閉起來,不看任何的東西。他的帽帶被風吹飄起來,衣袖也飄揚著……連松樹上掛著的一些輕盈藤蔓,也被風吹飄起來。
這是一張透過視覺來表達聽覺感動的畫,它表達出:我們要安靜到一個程度,才能夠聽到風吹過松樹的聲音。
大家知道松樹是寒帶植物,葉子細細的像針一樣,所以被稱作松針。當風吹過松葉時,那個微細的聲音很不容易聽出來,可是這幅畫告訴我們,靜聽松風,一定要到最安靜的狀況,我們才聽得到風跟松的關係,聽到風入松的聲音,這是不得了的一個境界。所以真正聽覺的修養,並不只是外在客觀存在的事實,更重要的,是我們自己心靈上如何能夠把所有的噪音沉澱、再沉澱,最後昇華出屬於很內在、心靈上的聲音。
我忽然想到古代的古琴曲譜中有一首就叫「風入松」,在用古琴彈這首曲子時,表現出的是非常安靜的聲音。還有鋼琴這個字的英文「piano」,原義就是「輕」;剛開始彈奏鋼琴時,大家常覺得在琴鍵上乒乒乓乓地敲打很過癮,不過最高明的演奏者,卻是能夠輕巧控制琴鍵,好像在跟你的心靈對話,那種輕、那種慢,才是彈奏中最難控制的部分。所以我想,不管是東方或者西方,同樣都在尋找心靈裡面最深處的聲音。
很多朋友都十分喜愛音樂,常能從音樂裡得到很多的感動,很多的陶醉。那麼也不妨思考一下,「音樂」,是不是一定是指某一個範圍裡的音樂?還是我們每一天不管打電話、跟朋友說早安、道再見的時候,其實都是「音樂」,都可以對人創造出美好的聽覺。
超越「匠」的層次
想要成為一位出色的音樂演奏家,必須接受許多的訓練。一個最好的鋼琴演奏者、一個最好的大提琴演奏者,可能要從四、五歲就開始接受技巧上的訓練,多年之後才能夠慢慢的成熟。不過,很多人接受過同樣的訓練,最後只能夠停留在所謂「匠」的程度。
最好的音樂家所帶給人們的感動,往往不是技術層面。有時候參加一場音樂會,我們會記得很久很久,會跟朋友一直提說,某一天我聽到某一個人演奏的大提琴,在我心裡面一直迴響不已。
孔子也說:「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他聽過一個歌聲可以繞樑三日,那個聲音是迴盪不去的,他認為這樣的聲音已經遠遠超過了匠的技術,而達到心靈的一個狀態。
藝術之所以如此艱深的原因,就是因為藝術家們必須從技術的部分提升到「美」的層次,如果沒有做到,通常就被認為是「匠」。什麼是匠?就是擁有技術的人被技術綁住了,無法真正超越,達到心靈的境界。所以在很多東方的故事當中,提到對樂教的重視、對聽覺之美的重視,並不純然講述音樂的技術,而有其他的啟發涵括在裡面。
摘自《美的覺醒》 遠流出版社 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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