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下)
尤氏聽了,心中甚喜,因說道:「後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麼辦?」賈珍說道:「我方才到了太爺那裡去請安,兼請太爺來家來受一受一家子的禮。太爺因說道:`我是清淨慣了的,我不願意往你們那是非場中去鬧去。你們必定說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眾人些頭,莫過你把我從前注的《陰騭文》給我令人好好的寫出來刻了,比叫我無故受眾人的頭還強百倍呢。倘或後日這兩日一家子要來,你就在家裡好好的款待他們就是了。也不必給我送什麼東西來,連你後日也不必來,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給我磕了頭去。倘或後日你要來,又跟隨多少人來鬧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說了又說,後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尤氏因叫人叫了賈蓉來:「吩咐來升照舊例預備兩日的筵席,要豐豐富富的。你再親自到西府裡去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逛逛。你父親今日又聽見一個好大夫,業已打發人請去了,想必明日必來。你可將他這些日子的病症細細的告訴他。」
賈蓉一一的答應著出去了。正遇著方才去馮紫英家請那先生的小子回來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馮大爺家,拿了老爺的名帖請那先生去。那先生說道:`方纔這裡大爺也向我說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家,此時精神實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脈。’他說等調息一夜,明日務必到府。他又說,他`醫學淺薄,本不敢當此重薦,因我們馮大爺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說了,又不得不去,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實不敢當。’仍叫奴才拿回來了。哥兒替奴才回一聲兒罷。」賈蓉轉身復進去,回了賈珍尤氏的話,方出來叫了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的話。來升聽畢,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話下。
且說次日午間,人回道:「請的那張先生來了。」賈珍遂延入大廳坐下。茶畢,方開言道:「昨承馮大爺示知老先生人品學問,又兼深通醫學,小弟不勝欽仰之至。」張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見淺陋,昨因馮大爺示知,大人家第謙恭下士,又承呼喚,敢不奉命。但毫無實學,倍增顏汗。」賈珍道:「先生何必過謙。就請先生進去看看兒婦,仰仗高明,以釋下懷。」於是,賈蓉同了進去。到了賈蓉居室,見了秦氏,向賈蓉說道:「這就是尊夫人了?」賈蓉道:「正是。請先生坐下,讓我把賤內的病說一說再看脈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過脈再說的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曉得什麼,但是我們馮大爺務必叫小弟過來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來。如今看了脈息,看小弟說的是不是,再將這些日子的病勢講一講,大家斟酌一個方兒,可用不可用,那時大爺再定奪。」賈蓉道:「先生實在高明,如今恨相見之晚。就請先生看一看脈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於是家下媳婦們捧過大迎枕來,一面給秦氏拉著袖口,露出脈來。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寧神細診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換過左手,亦復如是。診畢脈息,說道:「我們外邊坐罷。」
賈蓉於是同先生到外間房裡床上坐下,一個婆子端了茶來。賈蓉道:「先生請茶。」於是陪先生吃了茶,遂問道:「先生看這脈息,還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這脈息: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需而無神。其左寸沉數者,乃心氣虛而生火,左關沉伏者,乃肝家氣滯血虧。右寸細而無力者,乃肺經氣分太虛,右關需而無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氣虛而生火者,應現經期不調,夜間不寐。肝家血虧氣滯者,必然肋下疼脹,月信過期,心中發熱。肺經氣分太虛者,頭目不時眩暈,寅卯間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飲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軟。據我看這脈息,應當有這些症候才對。或以這個脈為喜脈,則小弟不敢從其教也。」旁邊一個貼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嘗不是這樣呢。真正先生說的如神,倒不用我們告訴了。如今我們家裡現有好幾位太醫老爺瞧著呢,都不能的當真切的這麼說。有一位說是喜,有一位說是病,這位說不相干,那位說怕冬至,總沒有個准話兒。求老爺明白指示指示。」
那先生笑道:「大奶奶這個症候,可是那眾位耽擱了。要在初次行經的日期就用藥治起來,不但斷無今日之患,而且此時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誤到這個地位,也是應有此災。依我看來,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藥看,若是夜裡睡的著覺,那時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據我看這脈息: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大奶奶從前的行經的日子問一問,斷不是常縮,必是常長的。是不是?」這婆子答道:「可不是,從沒有縮過,或是長兩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長過。」先生聽了道:「妙啊!這就是病源了。從前若能夠以養心調經之藥服之,何至於此。這如今明顯出一個水虧木旺的症候來。待用藥看看。」於是寫了方子,遞與賈蓉,上寫的是:
益氣養榮補脾和肝湯
人參二錢白朮二錢土炒雲苓三錢熟地四錢
歸身二錢酒洗白芍二錢炒川芎錢半黃芪三錢
香附米二錢制醋柴胡八分懷山藥二錢炒真阿膠二錢蛤粉炒
延胡索錢半酒炒炙甘草八分
引用建蓮子七粒去心紅棗二枚
賈蓉看了,說:「高明的很。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久有妨無妨?」先生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賈蓉也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於是賈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將這藥方子並脈案都給賈珍看了,說的話也都回了賈珍並尤氏了。尤氏向賈珍說道:「從來大夫不像他說的這麼痛快,想必用的藥也不錯。」賈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飯吃久慣行醫的人。因為馮紫英我們好,他好容易求了他來了。既有這個人,媳婦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參,就用前日買的那一斤好的罷。」賈蓉聽畢話,方出來叫人打藥去煎給秦氏吃。不知秦氏服了此藥病勢如何,下回分解。(//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