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兩年,偶有朋友留意到聯合副刊上有一個新的文學專欄,叫《半月文學史》。有一位跟我提到時還加一句:作者叫個怪名字,沒聽說過。我暗叫聲慚愧。因為以往沒用過筆名,要招認都有些心虛,彷彿做了什麼盜名欺世的事。
這事要回溯到2003年7月,我把寫了十七年的聯副專欄停了。那是我承乏台南藝術學院(台南藝術大學前身)的第三年,每天校務倥傯,南北奔忙,自覺在時間、心情兩缺的情況下,若不能做常態的社會觀察者,實在不宜繼續「處士橫議」下去。聯副的主編陳義芝兄被我一說兩說,也就一邊叮囑專欄不寫稿子還是得常給,一邊「勉予同意」了。
我本來是個沒人催稿就沒作品的人,如獲大赦之餘,哪還記得「稿子得常給」的叮嚀。大半年下來,義芝看我一個字也不繳出來,開始反悔,常常來耳提面命要我「歸隊」。這便是2004年7月,也就是《黃碧端專欄》停筆一整年後,我重新在聯副寫《半月文學史》的緣由。
雖然考慮的出發點是,一個資料性為主的專欄比較不必一氣呵成,零星空檔也可以利用,但其實也知道這只是「美好的想像」。每天工作和行程繁冗如縷,要維持定期交稿,談何容易!再想到一年前才公開「告別」,忽焉「復出」,也有點靦顏,因此跟義芝商量用個筆名,隨時準備不告而別。筆名叫「山間行草」,什麼意思?我跟義芝掰了個理由:
我的生活真像在山間行草:
南藝在烏山頭,
我除了出沒校園,
每星期有時南來北往達三、四次
──「行草」是山間漫走,也是紙上疾書……
義芝覺得這名字雖古怪,也還有趣,於是開始了我在「山間行草」名字背後寫《半月文學史》的這兩年歲月。
也確如自己所料,這兩年,常常時間到了交不了卷。累積該超過五十篇,結果卻只寫成三十二篇。虧得義芝和聯副編輯同仁,永遠耐心十足地表示諒解。然而也到底有了三十二篇,竟可以彙整成書了。這些札記文字,因為要和《半月文學史》的設計呼應,每則都盡量取材於和當月有關的文學人事,也盡量出之以清楚易讀的書寫;篇末的「記事」則是把歷史上跟當月有關連的重要文學事件或歷史大事作一點排比,延伸正文的關切面。
寫作過程中,出入於史籍篇章,固然是溫故知新,往往也更是面對逝者如斯,憬然心驚的感覺。──很多文學人事,初讀或初識還在少年,此刻重溫,人生卻已是去日苦多,霞色入眼。而和我自己的「文學青少年」時代相較,書的閱讀如今已被無數不同形態的耳目之娛和訊息來源所取代,知識「分眾」形成、「大眾」退位,人際也漸無共同語言的對話空間。
然而我總固執地相信,來自好的文學作品的影響,是人的提升的最關鍵力量──因而也是一個社會提升的最關鍵力量。孔夫子的話:不學詩無以言。我們這個社會,言語的沈淪和價值的紛亂,部分正源於好文學不復能為我們的人格奠基、言語增華。
文學如海,我的紛忙日程只容許靜夜時分的閱讀和書寫。也因一向是晚睡的夜貓族,寫《半月文學史》,舉頭看見的,多數是窗外的月光。這本小書題為《月光下‧文學的海》,是一個泅泳於文學大海的人,把她拾得的貝螺珍珠拿來獻曝的一點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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