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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 (31)

吳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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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韁(下)

行者道:

  「你又不曾問我姓甚名誰,我怎麼就說?」小龍道:「我不曾問你是那裏來的潑魔?你嚷道:‘管甚麼那裏不那裏,只還我馬來!’何曾說出半個唐字!」菩薩道:「那猴頭,專倚自強,那肯稱讚別人?今番前去,還有歸順的哩,若問時,先提起取經的字來,卻也不用勞心,自然拱伏。」行者歡喜領教。菩薩上前,把那小龍的項下明珠摘了,將楊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氣,喝聲叫「變!」那龍即變做他原來的馬匹毛片,又將言語吩咐道:「你須用心了還業障,功成後,超越凡龍,還你個金身正果。」那小龍口銜著橫骨,心心領諾。菩薩教悟空領他去見三藏,「我回海上去也。」行者扯住菩薩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這等崎嶇,保這個凡僧,幾時得到?似這等多磨多折,老孫的性命也難全,如何成得甚麼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菩薩道:「你當年未成人道,且肯盡心修悟;你今日脫了天災,怎麼倒生懶惰?我門中以寂滅成真,須是要信心正果。

  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我許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十分再到那難脫之際,我也親來救你。你過來,我再贈你一般本事。」菩薩將楊柳葉兒摘下三個,放在行者的腦後,喝聲「變」!

  即變做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可以隨機應變,救得你急苦之災。」行者聞了這許多好言,才謝了大慈大悲的菩薩。那菩薩香風繞繞,彩霧飄飄,徑轉普陀而去。

  這行者才按落雲頭,揪著那龍馬的頂鬃,來見三藏道:「師父,馬有了也。」三藏一見大喜道:「徒弟,這馬怎麼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處尋著的?」行者道:「師父,你還做夢哩!卻才是金頭揭諦請了菩薩來,把那澗裏龍化作我們的白馬。其毛片相同,只是少了鞍轡,著老孫揪將來也。」三藏大驚道:「菩薩何在?待我去拜謝他。」行者道:「菩薩此時已到南海,不耐煩矣。」

  三藏就撮土焚香,望南禮拜,拜罷,起身即與行者收拾前進。行者喝退了山神土地,吩咐了揭諦功曹,卻請師父上馬。三藏道:

  「那無鞍轡的馬,怎生騎得?且待尋船渡過澗去,再作區處。」行者道:「這個師父好不知時務!這個曠野山中,船從何來?這匹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勢,就騎著他做個船兒過去罷。」三藏無奈,只得依言,跨了剗馬。行者挑著行囊,到了澗邊。只見那上流頭,有一個漁翁,撐著一個枯木的筏子,順流而下。行者見了,用手招呼道:「那老漁,你來,你來。我是東土取經去的,我師父到此難過,你來渡他一渡。」漁翁聞言,即忙撐攏。行者請師父下了馬,扶持左右。三藏上了筏子,揪上馬匹,安了行李。

  那老漁撐開筏子,如風似箭,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上了西岸。

  三藏教行者解開包袱,取出大唐的幾文錢鈔,送與老漁。老漁把筏子一篙撐開道:「不要錢,不要錢。」向中流渺渺茫茫而去。

  三藏甚不過意,只管合掌稱謝。行者道:「師父休致意了。你不認得他?他是此澗裏的水神。不曾來接得我老孫,老孫還要打他哩。只如今免打就彀了他的,怎敢要錢!」那師父也似信不信,只得又跨剗著馬,隨著行者,徑投大路,奔西而去。這正是:

  廣大真如登彼岸,誠心了性上靈山。同師前進,不覺的紅日沉西,天光漸晚,但見:淡雲撩亂,山月昏蒙。滿天霜色生寒,四面風聲透體。孤鳥去時蒼渚闊,落霞明處遠山低。疏林千樹吼,空嶺獨猿啼。長途不見行人跡,萬里歸舟入夜時。三藏在馬上遙觀,忽見路旁一座莊院。三藏道:「悟空,前面人家,可以借宿,明早再行。」行者抬頭看見道:「師父,不是人家莊院。」三藏道:「如何不是?」行者道:「人家莊院,卻沒飛魚穩獸之脊,這斷是個廟宇庵院。」

  師徒們說著話,早已到了門首。三藏下了馬,只見那門上有三個大字,乃裏社祠,遂入門裏。那裏邊有一個老者:頂掛著數珠兒,合掌來迎,叫聲「師父請坐。」三藏慌忙答禮,上殿去參拜了聖象,那老者即呼童子獻茶。茶罷,三藏問老者道:「此廟何為裏社?」老者道:「敝處乃西番哈咇國界。這廟後有一莊人家,共發虔心,立此廟宇。裏者,乃一鄉里地;社者,乃一社上神。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辦三牲花果,來此祭社,以保四時清吉、五穀豐登、六畜茂盛故也。」三藏聞言,點頭誇讚:「正是離家三裏遠,別是一鄉風。我那裏人家,更無此善。」老者卻問:「師父仙鄉是何處?」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國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的。路過寶坊,天色將晚,特投聖祠,告宿一宵,天光即行。」那老者十分歡喜,道了幾聲失迎,又叫童子辦飯。三藏吃畢謝了。行者的眼乖,見他房檐下,有一條搭衣的繩子,走將去,一把扯斷,將馬腳系住。那老者笑道:「這馬是那裏偷來的?」行者怒道:「你那老頭子,說話不知高低!我們是拜佛的聖僧,又會偷馬?」

  老兒笑道:「不是偷的,如何沒有鞍轡韁繩,卻來扯斷我曬衣的索子?」三藏陪禮道:「這個頑皮,只是性燥。你要拴馬,好生問老人家討條繩子,如何就扯斷他的衣索?老先休怪,休怪。我這馬,實不瞞你說,不是偷的:昨日東來,至鷹愁陡澗,原有騎的一匹白馬,鞍轡俱全。不期那澗裏有條孽龍,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馬連鞍轡一口吞之。幸虧我徒弟有些本事,又感得觀音菩薩來澗邊擒住那龍,教他就變做我原騎的白馬,毛片俱同,馱我上西天拜佛。今此過澗,未經一日,卻到了老先的聖祠,還不曾置得鞍轡哩。」那老者道:「師父休怪,我老漢作笑耍子,誰知你高徒認真。我小時也有幾個村錢,也好騎匹駿馬,只因累歲迍邅,遭喪失火,到此沒了下梢,故充為廟祝,侍奉香火,幸虧這後莊施主家募化度日。我那裏倒還有一副鞍轡,是我平日心愛之物,就是這等貧窮,也不曾捨得賣了。才聽老師父之言,菩薩尚且救護,神龍教他化馬馱你,我老漢卻不能少有周濟,明日將那鞍轡取來,願送老師父,扣背前去,乞為笑納。」三藏聞言,稱謝不盡。早又見童子拿出晚齋,齋罷,掌上燈,安了鋪,各各寢歇。

  至次早,行者起來道:「師父,那廟祝老兒,昨晚許我們鞍轡,問他要,不要饒他。」說未了,只見那老兒,果擎著一副鞍轡、襯屜韁籠之類,凡馬上一切用的,無不全備,放在廊下道:

  「師父,鞍轡奉上。」三藏見了,歡喜領受,教行者拿了,背上馬看,可相稱否。行者走上前,一件件的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有詩為證,詩曰:雕鞍彩晃柬銀星,寶凳光飛金線明。襯屜幾層絨苫迭,牽疆三股紫絲繩。轡頭皮劄團花粲,雲扇描金舞獸形。環嚼叩成磨煉鐵,兩垂蘸水結毛纓。行者心中暗喜,將鞍轡背在馬上,就似量著做的一般。三藏拜謝那老,那老慌忙攙起道:「惶恐!惶恐!何勞致謝?」那老者也不再留,請三藏上馬。那長老出得門來,攀鞍上馬,行者擔著行李。那老兒複袖中取出一條鞭兒來,卻是皮丁兒寸劄的香藤柄子,虎筋絲穿結的梢兒,在路旁拱手奉上道:「聖僧,我還有一條挽手兒,一發送了你罷。」那三藏在馬上接了道:「多承佈施!多承佈施!」正打問訊,卻早不見了那老兒,及回看那裏社祠,是一片光地。只聽得半空中有人言語道:「聖僧,多簡慢你。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薩差送鞍轡與汝等的。汝等可努力西行,卻莫一時怠慢。」慌得個三藏滾鞍下馬,望空禮拜道:「弟子肉眼凡胎,不識尊神尊面,望乞恕罪。煩轉達菩薩,深蒙恩佑。」你看他只管朝天磕頭,也不計其數,路旁邊活活的笑倒個孫大聖,孜孜的喜壞個美猴王,上前來扯住唐僧道:「師父,你起來罷,他已去得遠了,聽不見你禱祝,看不見你磕頭。只管拜怎的?」長老道:

  「徒弟呀,我這等磕頭,你也就不拜他一拜,且立在旁邊,只管哂笑,是何道理?」行者道:「你那裏知道,象他這個藏頭露尾的,本該打他一頓,只為看菩薩面上,饒他打盡彀了,他還敢受我老孫之拜?老孫自小兒做好漢,不曉得拜人,就是見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只是唱個喏便罷了。」三藏道:「不當人子!莫說這空頭話!快起來,莫誤了走路。」那師父才起來收拾投西而去。

  此去行有兩個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虜虜、回回,狼蟲虎豹。光陰迅速,又值早春時候,但見山林錦翠色,草木發青芽;梅英落盡,柳眼初開。師徒們行玩春光,又見太陽西墜。三藏勒馬遙觀,山凹裏,有樓臺影影,殿閣沉沉。三藏道:「悟空,你看那裏是甚麼去處?」行者抬頭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們趕起些,那裏借宿去。」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徑奔前來。畢竟不知此去是甚麼去處,且聽下回分解。(//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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